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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棠心裏輕輕一顫,臉上卻仍保持著平靜,至少心情的波動沒那麽容易被別人看出來,這便是破相毀容後最大的好處了。


    夜影中現出的正是靈風,表情還帶著慣常的冷漠。她的身後則是一襲白衫的燁睛,正用一種詫異的目光看向屋頂上方,而那裏的張琰也停止了悵然若失的沉思,一雙猩紅色的眼瞳狠狠盯著靈風和燁睛兩個,盡管他們都是慕楓道修行,並沒有那些妖類的腥臭之氣,可畢竟是虻山妖靈出身,對於這種氣息,張琰總是覺得似曾相識,腦子裏一片濛沌,心下卻警惕起來。


    “義節,是自己人。”眼看張琰頗有廝並之意,池棠趕緊起身向屋頂上喊道。


    張琰的腥紅眼瞳亮了一亮,很快便消黯下去,鬆開了已然摸到身後巨大劍柄上的鬼手,幽幽一聲長歎,再複抱膝坐下,轉頭望向天際明月,身形在暮空之下倒像是朦朦朧朧的輕煙。


    “謔,怎生我們不在的時分,你們又和血泉的厲鬼攪在一起了?你認識他?”燁睛籲了口氣,他剛才感覺到了對方身上傳來的那種下意識的殺意,對於燁睛來說,他自己可不是擅長殺伐的妖靈,像張琰這樣的對手自然還是避之則吉的好。


    靈風卻隻是冷冷的掃了張琰一眼,很快便發現了張琰身後的巨劍,眉頭輕輕一皺,像是想起了什麽。


    ……


    由於在高平城那座宅院裏所察覺的離奇慕楓道氣息,靈風和燁睛即受乾衝傳音囑托,在前往虻山本境的道路來往查探,這任務隻能交給虻山出身的他們去做,他們知道方位所在卻又難以啟齒以陳,幾位乾家弟子便有心相助也插不進手去,況且不擅飛行的乾家弟子真跟去了,在行進速度上卻也成了拖累。


    陷地與灰蓬客在他們趕到前就已經進入了虻山,而出山之際又是厲影魔駒神速的從另一個方向瞬間移形,靈風和燁睛卻哪裏能夠察覺?在這一個多月裏,他們隻能是恪盡職守的在虻山本境的附近小心翼翼的潛伏巡查,畢竟他們自己也是虻山的逃犯,可不敢太過暴露自己的形跡。而這樣放不開手腳,再加上時間相錯,內情曲折,雖說是不辭辛苦,卻也注定了勞而無功的結果。


    所以,靈風和燁睛錯過了乾家弟子與鮮卑不死軍的交鋒,錯過了池棠兄妹意外的重逢,也錯過了火鴉雷鷹兩大神獸化人擊退了地靈鬼將的那一幕,自然也無從知曉血泉先鋒絕劍伺身於此的真相。


    如果不是今天虻山界門大開,襲風眾妖魔傾巢而出,從而妖氛彌漫的情景引起了靈風的警覺,或許一直不甘一無所獲的她還將固執的留在那裏。


    襲風眾妖魔前往的方向就是這座廣良城,謹慎小心的靈風燁睛自然也隻能遠遠的墮後跟隨,以至於在襲風眾妖魔盡數覆滅的現在,他們才姍姍來遲。當然,靈風並沒有急著現身,而是繞著城池仔細的觀察了一下城中的情景,對於襲風眾被全殲的情形,她並不意外,在來的路上,她就已經看見化氣飛身而去的鶴羽門大隊了,有那位許大先生親自到場,還有這幾乎精英盡出的煉氣士百多門人,襲風眾本就不可能是對手。她隻是有些吃驚,一是因為虻山妖魔白日現身,進犯人間城鎮的做法,這說明虻山攻伐天下的行動已經開始,所以才會這麽肆無忌憚;二來雖然她知道襲風眾必定大敗,但沒想到敗的會這麽慘,就好像陰霾重積中亮起了穿徹天地的閃電,就在等待即將到來的驚雷霹靂之時,卻忽然雲開霧散,晴空萬裏。襲風眾被擊敗的太輕易了,這讓靈風感到人間伏魔道的力量絕沒有她所預想的那麽弱小,這樣看來,或許真的有可能抵禦住虻山氣勢洶洶的侵伐,隻不知當這一幕真出現的時候,算不算達成了自己那敬愛的師父---那位已然魂泯身歿的虻山守護神的遺願。


    師父自然是不讚成妖族對人間的進犯的,可他同樣不忍看到自己的同族死於非命,靈風漸漸像是體會到了大力將軍心中的那種矛盾,可內中總還有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阻隔,讓靈風無法再深想下去。


    然而當她遙遙聽見池棠和幾位乾家弟子的交談之後,卻終究自告奮勇的現身而出,不僅僅是順手之勞,免致遷延時日的緣故。如果那廂的裂淵鬼國真的有可能與伏魔道達成聯盟,禦衡妖族侵伐之舉,會不會也是消弭兵禍的一大利好呢?靈風用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服了自己,而還有隱藏得更深的心思卻有意無意的沒去觸碰---這代表著,她和那位火鴉化人又有了獨處的機會,真蠢,為什麽能與他獨處便這麽不可抑止的感到歡喜呢?


    ……


    靈風收迴了看在張琰背後的眼神,克製著轉望向池棠麵上的渴望,也許是為了掩飾心中的波動,她就著先前的話題輕輕說道:“我好像見過這把劍。去歲饗食之會,虻山四靈帶迴來一大堆兵刃,內中就有這把巨劍。”


    這句話很成功的把池棠的心緒調轉,沒錯,去年的饗食之會,張琰就是那時候遇害的,其後他的厲魂又被當成禮物交給了血泉鬼族的使者,這柄巨鍔劍想必也是同時交付的……哼,人間豪傑,豈能成為鬼族爪牙!


    嵇蕤則一直在點頭:“甚好甚好,靈風姑娘願意帶池師兄往裂淵鬼國一行,自是再好不過,既然如此,宜早不宜遲……”忽然沉吟,顯然是思索何時動身最佳。薛漾卻大有深意的看了靈風一眼,目光很快又轉到池棠身上,再望望遠處城垛下和池婧偎在一起早已入睡的董瑤,訥然的輕笑了笑,然後才開口問道:“對了,靈風姑娘,怎麽現在倒迴來了?這一月可探出什麽消息沒?”


    此問涉及家尊遇害懸案,池棠和嵇蕤都是立時抬頭,頗含期待的看在靈風麵上。


    即便是這樣承受池棠的目光,靈風還是覺得麵龐發燒,隻能輕搖臻首,這是個一舉兩得的好辦法,既告訴他們自己一無所獲,也避免了他們發現自己臉紅的尷尬。


    幾位乾家弟子麵現失望之色,倒是燁睛跟著補充了幾句:“不敢太過泄露行止,我和靈風隻能悄悄在那附近觀查,但是很可惜,沒有什麽特別的發現,如果不是今天一大早那些襲風眾的大舉出動的話,我們肯定還留在那裏呢。”


    無食顛著小碎步蹭了過來,嘴裏嘀咕道:“小母貓,小白鳥,你們迴來咧。”


    看到無食,靈風才忽然想起,忙對幾位乾家弟子道:“那時候走的急,一直沒有交待清楚。這狗兒是說嗅到了老鼠的氣味吧?”


    無食興奮的插嘴:“嗯哪,我不是說過的嗎?娘媽皮的我這輩子最討厭兩種獸類的味道,肯定不會聞錯滴,一種是老鼠,另一種就是……”抬頭看了靈風一眼,決定還是不說了,娘媽皮的小母貓脾氣不好,惹惱她了她是會抓老子的,老子好狗不跟貓鬥,省得吃虧。


    靈風可沒在意無食肚腸裏的彎彎繞,隻是微微點頭:“如果那是慕楓道的氣息,那麽我知道這是誰的氣味了。虻山修習慕楓道的屈指可數,而鼠類成精的慕楓道更是隻有他一個……他叫陷地,是千裏生和茹丹夫人的心腹,但聽說他一向深隱在人間世界,尤其是這些年,我在虻山統共也沒見過他幾次……”


    “陷地?啊!”燁睛若有所悟的拍了拍腦門,“我去年曾見過他來,跟四靈混在一起,嗯……對,就是去年那個饗食之會的第二天,看他後來行色匆匆,也不知去了哪裏。”燁睛在虻山一向專司巡境之責,所見所聞自是比靈風要更廣博些。


    “難不成又和去年那場刺君之事有瓜葛?”池棠皺起眉頭。


    嵇蕤卻摩挲著短髯緩緩道:“慕楓道鼠妖的氣息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在三師兄的病榻門外,這鼠妖定然與師父遇害有關係,也就是說,找到這隻鼠妖多半也就解開了師父的懸案,難道他就是那灰蓬怪客?你是說他一向深隱在人間世界的吧?這倒是對上了……”忽而搖搖頭,“這也不對,師父和三師兄何等修為,他一隻慕楓道鼠妖怎有這等本事?陷地……陷地……”


    這是現在唯一的線索了,嵇蕤又陷入了苦苦思索中,似是要尋出內裏任何關聯的蛛絲馬跡。


    一陣撲翅聲打破了這片城垛邊角的短暫沉默,那隻雄碩的獵隼忽的飛來,卻在離的最近的城垛上收翅降落,犀利的隼目盯著一身白衣的燁睛,喉頭咕咕作響,也沒見什麽敵意,它隻是嗅到了燁睛身上那股同類的氣味。


    韓離一身玄袍,氣度雍然的邁步走近,卻在看到突兀現出的靈風和燁睛之後顯得有些好奇,不過一向沉穩的他並沒有貿然發問,隻是微笑著對幾位乾家弟子道:“總算一應事體安排停當,沈將軍他們也都歇下了。這麽晚了,幾位怎麽還不睡?”手一招,獵隼撲啦啦的又飛迴了他的肩頭。


    又一大團毛絨絨的物事捱了過來,正是池婧的那隻棕毛大狗,無食眉眼一跳,悻悻的就想往棕毛大狗身上湊,哪知道棕毛大狗對著無食低沉的一聲悶吼,無食立刻一縮腦袋,夾著尾巴躲到了一旁。


    靈風有些鄙夷的看著發情不成的無食,眼角卻往韓離麵上一掠,而燁睛明顯對韓離肩頭的獵隼更感興趣,喉頭微顫震響,雎雎成音,那獵隼精神一振,立刻迴聲以應,一時間聲音此起彼落,悅耳異常。


    韓離欣喜的看向燁睛:“足下是何方異士?如何會發隼聲?”


    燁睛伸出手,讓那獵隼輕啄在指上,口中笑道:“這是西域矛隼,算是我的族類遠親,我自然會說它們的話兒。”


    韓離一怔,池棠這時才介紹:“韓兄,這是我們七星盟同道,皆為仙靈之屬,可不是我們這等**凡胎之身。這一位靈風姑娘,乃是靈貓修煉得道,這一位燁睛小友,則是白鷹化身成人。”又一指韓離:“這是西平馭雷士韓離韓兄,也是大司馬府首席劍士,一向與池某齊名江湖,更巧的是,也與池某一般,乃是上古五方神獸乾君化人,西方司雷疾鷹是也。”


    韓離對眼前的俏美少女和白衣少年竟是妖靈化身雖然略感意外,卻也並不如何吃驚,微笑著點頭示禮。靈風和燁睛卻同時聳然動容,上古五聖化人竟在這裏又出現了一個,靈風看看韓離,又看看池棠,心神好一陣激蕩難平。


    “韓大劍客也不是外人,恕我打斷一下。”嵇蕤思索良久,此際卻向池棠突然道:“池師兄,我剛才想過了,既是要往裂淵鬼國一行,那便要從速從快,恰好現下靈風姑娘和燁睛小友都迴來了,我的意思,幹脆一大早你就出發,大師兄那裏我代為分說,繁文縟節什麽的不必在意,大師兄也不會見怪的。”


    “這麽急?”池棠神色一動。


    “依我看,此去有靈風姑娘助力,順利的話長則一月,短則十日,池師兄便能迴轉,時日上完全趕得及,如先前所說,早去早迴,也不怕誤了此間情事。”


    韓離奇道:“何事如此倉促?池兄這是要去哪裏?”


    池棠低頭思忖,沒有立即迴話,忽的抬起頭來,目光炯炯的看著韓離:“韓兄想知道我去哪裏?”


    池棠的表情令韓離覺得頗為詫異,好像是有什麽話欲言又止一般,不過他卻很穩重的輕輕頜首:“倒要請池兄賜告,怕隻怕便對我說了,我也未必知道呢。”


    “那就跟我一起去!如果你想為保全人間世界貢獻自己的所有力量,如果你想阻止那些食人無厭的惡魔厲妖,如果你想找迴真正的自己……那就跟我一起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怔住了,良久良久,才響起了韓離略顯迷茫卻又極為堅定的聲音:“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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