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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的時候,整個高平城卻依然燈火通明。數以萬計的晉**士將高平變成了一個不夜城,往來奔走的探馬斥候,喧雜沸揚的刁鬥軍號,百姓們戶啟扉開,以迎王師,再不像先前燕胡占領的時節那般黑黢黢的死城光景。


    現在大司馬的行轅就坐落於昔日下邳王慕容厲的行轅舊址之中,也就是那座高平首富田氏的宅邸。初抵此間時,那曾經激戰留下的碎石瓦礫猶然曆曆在目,依稀便有一股陰祟的氣味在空中飄蕩,地麵還隱隱約約的能見到血跡。


    大司馬卻全無忌諱,隻是讓人略一收拾,就在下邳王授首殞命的地方安置了帥台行案,懸疑未解而又廝殺慘烈的下邳王靜室轉眼便成了大司馬的幕府行轅。


    北伐的戰事還在持續中,盡管終於順利的攻下了高平,前往燕國鄴都的門戶大開,然而從巨野水道傳來的消息卻不大好,征虜將軍桓衝所領的三萬精騎離奇的遭受到了伏擊,傷亡慘重,整個巨野水道上的西路軍亦是岌岌可危,舉國北伐的大計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陰影,大司馬正為此焦頭爛額,大軍屯留於高平左近,一隊又一隊的援兵向巨野水道開拔,幕府行轅中氣氛緊張的議事裁處往往通宵達旦。


    十三劍客中僅剩的八人隨時恭立於大司馬身側,當此戰況緊急的時分,他們的存在與其說是為大司馬警蹕護衛,倒不如說是關切大司馬日夜操勞的侍奉之舉,每天務必要令大司馬休憩三個時辰以上,並且擋下一些過於細瑣繁複的軍旅雜務。


    那自稱乾家弟子的汲勉自被發現之後,隻匆匆說出幾個字便陷入暈厥之中,顯然受傷極重,大司馬對乾家由於甘斐的緣故倒是頗為欽敬,眼見這乾家弟子遇難,在行轅大宅中特地辟了一房靜室,又著醫官救治,又著專人侍護照料,隻等他複蘇醒來才罷。而那一具沒有首級的屍體也裝入棺槨,待那汲勉醒後,問清了詳情曲直再行安葬。


    或許是那汲勉暈厥前曾向自己致意,韓離對他也是分外上心,隻要得了空,總要前往探視一番,隻是每次皆見那汲勉麵如金紙,昏迷難醒,聽醫官說,他似乎是受了元神之損,身體幸無大礙,隻是內息油盡燈枯,全賴藥物輸入,勉強維持。幾日下來,在今天韓離又來探視的時候,總算醫官出言寬慰,他的傷情漸漸平穩,算是救轉了來。


    這是這幾天來唯一的好消息了,韓離默默無語的又看了汲勉一眼,想起初見他那兩具軀體時,那一圈金華蘊動的氣罩,好像便是這汲勉在生命垂危之際施展而出的,果然玄勁遒然,非同小可,卻不知以如此身手,又是遭遇了怎樣的強敵才致這般田地?乾家弟子又怎麽會出現這兩軍交戰之地?會不會和自己的雷鷹之身有關聯?還是為了追尋那悄然離去的甘斐而來?還有那沒有首級的乾家服色的屍體,又是誰人?這一切的一切,恐怕隻有等汲勉醒來後才有答案了。


    韓離忽然想到,甘斐曾一直要拉自己入乾家之門,也曾說過乾家所在來,那什麽武陵郡望月穀來著的,那麽自己作為乾家弟子欽仰的乾君化人,是不是應該主動將這裏發現的異事駭聞通報給乾家呢?這個念頭隻是一轉,韓離最終還是無奈的苦笑,且不說現在大司馬軍務緊急,自己脫身不得,便是真有此心,這千裏迢迢的,卻又哪裏去尋那近乎化外虛境的乾家去?不禁又自暗歎,倘若甘斐沒有離開,這些問題便可迎刃而解了。當然,他可以體會到甘斐那種失去愛侶,痛心欲絕的心情,但是又何至於像萬念俱灰的不辭而別?倒是和甘斐那素來恢廓開朗的性情大相徑庭了。韓離迴憶數日前與那甘斐相見的情形,陡然心裏掠過一絲疑惑,那時候見到的甘斐,似乎和過去認識的那個甘斐有些不一樣,可究竟是哪裏不一樣,卻又朦朦朧朧的說不上來。


    他當然說不上來,那時候的甘斐全身力道盡失,再非昔日雄壯豪士之氣,可韓離彼時心傷莫羽媚之死,神思恍惚,這一節卻是沒有注意到,因而對於甘斐心如死灰的真實心境便無從理解了。


    羽媚也沒有下葬,她的靈柩棺槨就放在行轅內最幽深的宅院裏,韓離決定,再去吊唁一次,也是憑悼這位一向親近,便仿佛是自己親妹子一樣的女劍客。


    韓離清逸挺拔的身形剛剛越過院門,一旁就轉過一個枯瘦的身影,目送韓離越行越遠之後,才悄無聲息的閃身入院,張看四下無人,蘸濕手指,輕破窗紙,探眼直往屋內看去。


    昏黃的燈火之光照得汲勉麵上明滅不定,這位斬魔士雙目緊閉,靜靜躺臥,一旁的軍中老醫官似是在搭脈,一個短衣小帽的侍役正小心翼翼的捧著熬好的湯藥上來。


    操持良久,醫官一聲吩咐,和那侍役轉身離開,看樣子是讓汲勉安睡靜養,門檻吱嘎嘎一響,窗邊的枯瘦身影精覺的一縮頭,屋中燈火一滅,醫官和仆役一前一後出了門,又自閉門落鎖而去。


    幽院獨室,此際分外闃靜,隻有些微軍鼓號令之聲遠遠的從行轅之處傳來。那枯瘦身影輕輕探出頭,月光灑落,映照分明,赫然便是那墨家劍客夏侯通。


    夏侯通幾步挨近門前,一探之下,便見門鎖關合甚緊。他是白墨大子師兄,最精機關鍛造之術,這小小門鎖焉能難得住他?當下捏住門上銅鎖,隻略一動作,銅鎖哢噠一聲,由內而開。可在推門而入之前,夏侯通卻又頓了頓身形,似乎是在猶豫顧忌什麽。


    便是這稍一停頓,一種古怪而詭異的氣息陡然飄至,令夏侯通毛孔生寒,禁不住的哆嗦了一下。駭然轉身看去,一個高高瘦瘦的黑影不知何時竟已在牆根下昂然站立,一雙晶光爍爍的眼瞳正冷冷射到自己的臉上。


    夏侯通見機極速,幾乎是立刻揉身一縱,身形殘影未消,整個人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閃到了那高瘦黑影的麵前,並且決無停頓,兩指戟出,恍若利刃,閃電般戳向那高瘦黑影的喉頭,當真精準勇狠之極。


    眼看指力將及,夏侯通心中暗喜,猛覺身形一窒,便連四下裏的氣流都泛湧起了反常的波動,正錯愕間,募的金光閃耀,目中一個恍惚,就見金光之中,一隻黑乎乎的手掌陡然伸出,明知這手掌是衝自己而來的,可夏侯通卻怎麽也閃避不開,眼睜睜的看著手掌穿過了自己的奮力格架的雙臂,牢牢的扼住了自己的脖項。


    夏侯通一聲悶哼,隻覺得其手堅冷如冰,更是剛硬若箍,幾乎便令自己喘不過氣來,無論自己怎麽反手撲打掙紮,竟都是無濟於事,雙腳一輕,已是被提離地麵。


    金光散去,露出了那高瘦黑影的真身,左手高舉,若無其事的提著夏侯通,晶亮的眼眸下一聲輕笑:“你現在當真是用墨家的武藝來迎敵麽?”


    夏侯通看清了他的模樣,頓時眼瞳收緊,甚至顧不得受製於人的險境,而是駭然失聲:“是你?”


    他認得他,準確點說,是他認出了他。一身淡灰色的鬥篷將整個身體連麵孔一起,都裹得嚴嚴實實,隻有那雙眼睛散發出的光芒直透心底,仿佛將自己的內心看了個通徹。就是他!


    夏侯通記的無比清晰,在司雷疾鷹與號風怒獅的惡鬥之後,就是這個灰色鬥篷的高瘦男人以詭譎莫名的身法突然出現,不僅視那些環伺在側的伏都王鬼兵為無物,更是一招之下,取下了號風怒獅慕容厲的頭顱。


    這個神秘而又可怕的灰蓬客。


    ※※※


    去歲七月,長安城中?魏峰立刻想起來是什麽事了,麵向端木淩宏:“是說群雄謀刺暴君之事麽?這件事盟主終於知曉了?”


    事隔將近一年,這樁公案竟然又被提及,魏峰初時詫異,旋即又豁然開解,導致了那麽多武林好手喪命的行動,在外界看來,便是大批的高手失蹤,後來江湖上也因此生出風波,此一節,魏峰在和池棠長談之後,自然知曉了究竟,隻是一則氐秦新君即位,自己忙於操持鬼禦營;二則又是事涉妖魔,種種匪夷所思太過令人難以置信,所以其中的實情向來沒有在武林公布。今日盟主親臨,便為此舊事而來,倒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卻為什麽將自己視作了仇敵敗類一般?


    端木淩宏微微頜首:“很好,魏兄倒也不繞圈子。山子心存疑問,還請魏兄一同參詳。”忽對一邊凝神戒備站立的宮灝一招手,“宮大俠,一並坐下,許多細節處,還需宮大俠補充呢。”


    宮灝滿含敵意的橫了魏峰一眼,雖是依言靠近幾步,卻也隻冷冷背靠一株大樹樹幹,仍將正麵朝著魏峰,內中防範之意不言而喻。魏峰莫名其妙,索性別過頭去,也不理會宮灝灼灼射來的目光。


    端木淩宏卻像沒看到一樣繼續用寬厚磁性的嗓音說道:“江湖傳言,說是去歲五六月間,金龍令符突現,有人持著金龍令符,以本門子弟名義,奔走天下武林,央請眾多第一流的卓絕人物前往長安,誅除氐秦獨目暴君,共襄義舉。”


    “不錯,去年六月,也有人先來此間,後至長安喊過魏某,隻是不巧,我在涼州追剿一夥為惡多年的馬賊,卻是錯過。事後也是聽長安沈渠兄弟言道,來喊魏某的,正是自稱絕雲堡門人,卻是未留姓名。不過盟主若想知曉此次刺君詳情,魏某倒是知道一些……”


    魏峰話沒說完,便被宮灝冷笑一聲打斷:“此事詳情,怕就不必閣下置喙了,你不是未逢與會麽?卻如何知道來?”


    魏峰麵色一凝,正要說出與池棠相會過往,端木淩宏卻擺擺手:“且聽山子講來,而後俱各分說不遲。山子知曉此事之後,卻是大感奇怪。絕雲堡門規甚嚴,門下弟子雖有千百,卻隻在昆侖左近走動,不得允可,輕易絕不涉足關中中原之地,更不用說還有諸多江南巴蜀的武林大豪奉令而至了。山子追查下來,去歲三月至八月間,門下弟子絕無一人有此遠行。可是說來也怪,卻偏偏那三枚金龍令符中,確實離奇的少了一枚。不瞞魏兄,金龍令符是諸君好友推舉,送了山子這個名兒,山子卻從未當真,便是這金龍令符也束之高閣,深藏在絕雲堡靈魄閣中,向不示人。若依此等推算,當是有人潛往靈魄閣中竊得一枚令符,假借絕雲堡之名,暗行險惡之事。”


    聽起來似乎與自己風牛馬不相及,可魏峰多半也猜想到,隻怕自己便是他們所認為的那個竊符害事之人了,也不知哪來的這等聯想,便輕哼了一聲:“就算當真有人做出此等事來,卻也是齊聚天下英豪,共誅殘害蒼生的暴君,隻不知何有險惡之稱?”


    宮灝嘴角冷笑,一副你終於自己認了的表情。


    端木淩宏灑然笑道:“若當真誅殺了暴君,為民除卻一害,山子自無此等疑慮,金龍令符可造福天下黎民,山子正是求之不得。然而事實證明,這卻是一場用心險惡的毒計,七月之後,所有參與的武林誌士全都失去了蹤影,而山子也知曉了內中詳情,卻是諸位武林之士拋灑熱血,誤中詭計,盡數歸天去矣,可那暴君卻還活的好好的,需知此役所喪諸友,蓬關陳兄是乞活軍首領,彭城張琰多曾參與抗胡保民的戰事,再如那閬中俞韜、燕山魯奎等兄,也是長期抗擊胡狄的仁人義士,此一舉下來,民間義軍的中堅力量傷損慘重,此人暗設毒計,助紂為虐,怎不是居心險惡?”


    “所以,你們認為魏某就是那個竊取令符,居心險惡的毒計之士?”


    宮灝嗤之以鼻的噓了口氣,表示認同。端木淩宏則凝視魏峰良久。魏峰絲毫不讓的對視,虎目威光凜凜。


    “是的,多方查探下,我們認為魏兄便是行此毒計的主謀。”端木淩宏平靜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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