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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衝一向極有自製力,無論喜怒哀樂向來少顯於形,對於眾師弟來說,卻是極為恬淡謙和的氣象,然而此際的哭聲竟是如此淒愴悲烈,實是破天荒的第一遭。不過師弟們都知道這是大師兄情慟於衷,傷心過甚,不僅不覺得奇怪,更是在乾衝這大哭聲中再次勾起了對師父的痛感哀思,一時間,懸靈室中悲聲大作,欒擎天、薛漾、邢煜幾個都放聲大哭起來,郭啟懷捶胸頓足,幾至暈闕;嵇蕤凝神佇立,隻愣愣看著寂滅無光的上首燈盞,一串串淚珠沿著臉頰滾滾而落,猶不自知。


    從懸靈室傳出的哭聲同樣驚動了正在主堂上安排靈位喪儀的李氏,她已經知曉了公公乾道元身亡的消息,也知道錦屏苑的女仙子正將遠行在外的乾家弟子們用最快的速度帶迴,其中就包括了自己的丈夫乾衝,她沒有想到丈夫一迴來就徑自向懸靈室而去,倒是未能見上麵。此際聽到哭聲一片,李氏聽出來丈夫已然歸返,並且驚聞噩耗,正是泣不成聲。


    她牽記乾衝,帶著幾個仆婦急忙循聲趕來,她雖是乾衝之妻,卻非乾家弟子,按乾家門規,這懸靈室非乾家親傳弟子是不得入內的,所以她隻能立在青石小樓外的樹蔭之下,紅著眼遠遠張望,與丈夫隻是咫尺之遙,卻不得親身前往寬慰。忽而眼角人影一晃,李氏轉頭看時,卻見公孫複鞅和靈澤上人一身素裝,悄然站立於側,李氏方要招唿,公孫複鞅寬和的對李氏搖了搖頭,僅剩的左手抬起,伸指在唇上輕輕一貼,示意不必多禮,和靈澤上人同樣默默無言的看向懸靈室裏。


    最先發現上首主燈熄滅的,卻是一直留守本院的欒擎天,當時欒擎天驚駭莫名,舉止大亂,不知家尊師父究竟遇上了怎樣的磨難,竟至身死燈滅,這一發現使所有本院的乾家弟子像炸開了鍋一般,悲惶惶卻又茫然無措。


    倒底還是薛漾心思轉的快,當務之急,必須要通知其時還分散各地的其他乾家弟子返迴,等眾人俱明此事之後,再看如何找迴師父遺體,救出奄奄一息的三師兄,及至再怎樣報仇雪恨,終也可群策群力。


    可乾衝、嵇蕤剛出龍虎山,正往建康一行;池棠又和董瑤、姬堯隨七星盟前往長江除妖;乾家弟子不會瞬影移形之法,卻哪裏通知得及?還是薛漾通過翩舞聯係上了正在修玄穀中修行複愈的公孫複鞅,請他派出擅飛行的錦屏苑女仙,前往聯絡各處乾家弟子。


    公孫複鞅一月靜養,傅嬣又悉心照料,傷體創身倒是大致痊愈,便是昔日功力也恢複了十之六七,這些時日便和那靈澤上人在著手鑽研橫越時空之法,卻不想遇上了乾家的這番變故,乾道元誅魔刀法冠絕天下,一身玄功亦是登峰造極,乃是伏魔道最為了得的幾大宗師之一,卻是遭遇了怎樣的強敵對手,一夕間便殞命亡身?震驚之下,公孫複鞅豈有遲延,暫緩術法習練,立刻命飛行之術最為高明迅疾的雅風三姝分路前往帶迴幾位乾家弟子。


    依依尋的是乾衝、嵇蕤;翩舞則找到了長江之上的池棠、董瑤一行,此際正淩風當空,攜著池棠他們飛速趕迴;至於甘斐,在力道全失之後一人獨行,本是由顏皓子沿路相綴保護的,可偏偏這當口,顏皓子失去了形跡,連帶得甘斐也是難覓其蹤,橙裙佼人空飛千裏,隻得隻身而迴。


    “大劫將至,定數難逃……”靈澤上人背後的龜甲環繞一層朦朧的霧氣,一如他迷離若幻的雙眼,定定的看著懸靈室中哭泣跪倒的人影,輕聲的說道,並且在話音落下之後,雙眸再複晶亮湛然,不問可知,就在剛才,他一定運用了某種預筮的法術。


    李氏和幾個仆婦不明所以,便聽在耳中也懵然無覺,公孫複鞅卻是聽的心中一動,用傳音的方法聚聲為束,對靈澤上人說道:“老龜兒,你早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吧,為何不讓他們早做預防?”


    “天道幽遠,變幻無常,時空相錯,分岔多端,當你以為已經關閉上了一個通往噩運的入口,然而時空卻會又打開另一個不祥的路徑,讓你在悄然無覺中踏步而上……預知莫如不知,但盡己任,才是正道。孔雀兒,你知道嗎?在道元出行的時分,我至少看到了近百種可能,無論他們此行成不成功,總都是道元帶著徒兒全身而迴的光景,隻有一個,才是像今天這般,身作他鄉骨,魂成永夜客。百中之一的幾率,可道元卻偏偏走上了這條道路,你覺得,這是占卜預筮就可以避免的嗎?”靈澤上人的聲音顯得空靈而悠蕩,不過公孫複鞅知道,他也同樣運用了傳音的方式,然而話中的意味卻隻能使公孫複鞅喟然一歎。


    “其實道元也不是不知道內中玄虛,可是總像世人一樣存著僥幸心態,過去總是想要老夫替他卜算成敗。他很了不起,乾家至今二十七代家尊,他是最傑出三位中的一個,卻偏偏看不透這個道理,隻能令人悵惘欷歔不已。”


    “你看見他是命喪誰手了嗎?”公孫複鞅敏銳的發問。


    靈澤上人臉上少有的現出一絲疑惑:“已經發生過的事,我可以通過遙知迴溯之術看的明明白白,然而,當我探望過去的時候,卻隻能看到這樣的場景。”靈澤上人看了一眼公孫複鞅,“我也可以讓你看一看,你幫我參詳參詳,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公孫複鞅一怔間,靈澤上人短小卻又膚色溫潤的手指已經抵在了他的頭頂上,雲霧霞蒸的光華頓時盤旋在公孫複鞅的眼前。


    ※※※


    欒擎天沒有想到,大師兄從悲痛欲絕的心情中走出來竟隻用了這麽短的時間。在他兀自嚎哭不止的時候,乾衝的哭聲便漸漸杳然無聲,緊接著,乾衝低沉並帶著些嘶啞的聲音便傳來:“幾時發現的事?三師弟可知道現在在哪裏?”


    眾師弟的哭聲稍緩,卻還抽抽泣泣的一時未止,或許他們沉浸在悲痛中還沒有反應過來,乾衝的問話之後,竟是無人迴應。


    “哭一哭,宣泄一下也就是了,現在可不是隻顧著啼哭的時候。”乾衝麵色恢複了一貫的鎮定淡然,隻有他自己知道,還時不時微顫的身體表明他是在全力抑製自己的悲傷之情。


    眾師弟抹去淚水,止住哭泣,嚴肅鄭重的站直身體,是的,大師兄說的沒錯,現在絕不是隻顧痛苦的時候,連家尊都倒下了,這隻能是妖魔鬼怪的手筆,更可見現在伏魔道七星盟的嚴峻形勢。


    “是我昨日發現的。”欒擎天迴道,“而過後不久,五君堂也傳出異響,我去看時,正見東部尊君神像從中開裂,碎紋遍體,這可是乾君橫死之兆,擎天情知出了大事,方寸大亂,還是六師弟請錦屏公子門下喚大師兄迴來,請大師兄定奪。”


    薛漾眼角淚跡未幹,卻也立刻補充道:“錦屏苑的幾位女仙多曾出力,一日間便尋到了大師兄和四師兄,料想池師兄他們也得了信,當在返迴的路上了,隻有……隻有二師兄和顏皓子,秘術宣了好幾遍,顏皓子一直沒有迴應,錦屏苑的佼人仙子也飛了千裏探查,竟是全然找尋不著,。”


    難道甘斐那裏也出了事?乾衝心裏一沉,讓顏皓子一直跟著甘斐,是他和顏皓子在龍虎山商議後的決定,就是唯恐甘斐現在遭受什麽不測,現在竟也音信全無,便是顏皓子也離奇的失了蹤。


    乾衝狠狠揉了揉已經有些暈眩鼓脹的太陽穴,把目前的情形理了一遍,自己的父親,乾家家尊乾道元的死已是確認無疑了,而與父親一起的三師弟汲勉也同樣遭受了重創,命在須臾,很顯然,他們是遭到了敵人的攻擊,而且很有可能是偷襲,不然以父親和三師弟的修為,無論如何不會有這樣的慘淡收場,再聯係東部乾君號風怒獅神像的碎裂,答案唿之欲出,父親和三師弟倒底是找到了東部尊君化人,然而在這個時候,敵人,並且極有可能是一直潛伏在側的狠厲妖魔發起了突襲,先殺害了父親,重創了三師弟,緊接著在那位東部尊君化人還未靈醒的時候,把東部尊君一並誅除。這是多麽可怕的妖魔,無論是一個還是一群,都擁有著媲美三俊三怪的實力,不,是更有過之,父親固然是成名已久的伏魔宗師,三師弟修為精深,更得父親親口承認,其青出於藍,已然是乾家第一高手,可謂伏魔道自開山子以來最為天賦異稟的年輕俊彥,假以時日,必是伏魔道震古爍今的一代宗師。兩人這般能為,尚且在一日間一死一傷,更不用說那號風怒獅化人的喪生,盡管靈命未開,神力未醒,可終究是五方上古神獸的轉世之身,對方竟能在殺傷乾家雙傑之後立刻取下他的性命,隻怕虻山三俊同時親臨,亦未必能夠做到,至於二師弟甘斐和顏皓子的失蹤,也很難說跟這件事有沒有關聯,似此推想,對方的實力簡直可驚可怖之極。


    然而尤為可怕的是,作為七星盟一方宿主之位的乾家,這便是元氣大傷的重創。乾家最出類拔萃的三大高手:家尊乾道元,二弟子甘斐、三弟子汲勉,如今一死一廢一傷,若不是還有個新晉入門的南部尊君池棠支撐,乾家可謂精英盡喪。更可慮者,東部尊君橫死,五方神獸齊聚,敗滅妖魔的定計在今世便再無可能實現,乾家古籍中所傳之製妖勝機就此泯逝,眼看人魔大戰迫在眉睫,這豈不是一次近乎致命的打擊?


    一種深深的危機感在乾衝心裏泛起,正因如此,他再不敢任由自己悲傷的心緒恣意宣泄,父親去了,從現在起,他就是荊楚乾家第二十八代的家尊,更是伏魔道七星盟天權星文曲部宿的宿主,除魔救世,任重道遠,且收拾起傷情感懷,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盡我輩人事,何患成敗得失?


    “先帶三師弟迴本門救治,務必存得性命,可知三師弟現在何處?”乾衝冷靜下來,開始了身為乾家家尊的第一次布署,這句話卻是問向薛漾,幾位師弟中,便是他最精明強幹,料想對三師弟重傷之事早有舉措。


    果然,薛漾答道:“師弟原也是想先即刻救三師兄迴來的,卻是得靈澤老仙明示,三師兄此際正在一個安全所在,而且正由一個與我們大有關聯之人照料著。老仙讓我們計議定了,再去相接不遲,也不爭這一日兩日。”


    “哦?是哪一位大有關聯之人?”


    “我們一向慕名,隻二師兄、九師妹、小師弟他們幾個見過,正是西部司雷疾鷹尊君韓離先生照管。”


    乾衝眉頭一展:“是他?那西部尊君不是隨大司馬北伐征戰去了麽?卻是哪裏救了三師弟來?”


    “家尊……罹難之地,恰在兩軍征戰之所,晉軍攻陷高平,聽說就是在高平城裏發現了家尊的屍身和傷重昏迷的三師兄,那韓先生想是認得乾家服色,救下了三師兄。”薛漾也是聽靈澤上人轉述,內中再加上自己的猜想,料來與實情亦相去不遠。


    “輾轉流離,竟有此等際遇,當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乾衝緩緩點了點頭,心頭抑製的哀楚使他的語調輕顫了幾下,然而他還是盡力保持著平靜的神色,與前番痛苦失聲的情形判若兩人,“好,那就事分兩頭,明日我即趕往高平,帶迴父親……的遺體,三師弟若暫無性命之憂,也一並送迴來。”說到遺體的時候,眾人心內都是一黯,乾衝卻又繼續叮嚀薛漾:“此事還要請錦屏公子他們相助,請幾位仙子攜我等前去,我也見見那位西部尊君。”


    薛漾答應一聲,剛要說話,便聽腳步聲響,眾人抬眼看去,隻見靜室開啟處,池棠急匆匆快步走入,身後董瑤、姬堯一臉凝重,緊緊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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