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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斐終於滿頭大汗的步出了龍虎山的地界,此時已然是東方破曉,晨曦初現的時分。上清宮並不在頂峰高處,然而出山的路程卻甚遠,兼之甘斐現在的體力又極為虛弱,這段路走了足足四五個時辰。


    就著一灘淺池的水麵,甘斐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一臉因耗力過劇而疲態盡露的赤紅,士子裝束的衣袍已然衿開衽敞,露出了正強烈起伏喘息不止的前胸,手上還提著吃完沒舍得丟棄的食盒包裹,這模樣,當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甘斐放下食盒,蹲下身子,先湊口入池,不顧肮髒的牛飲了好幾口淺水,然後捧起淺水,胡亂在臉上抹了幾抹,池水冰涼,抹在臉上頓時便覺得自己清醒了不少。


    直到這時候,甘斐才聽馬蹄聲緩緩踢踏,從身後靠近。甘斐心中掠過一絲沮喪,自己的力量當真是一無餘剩,便連聽音辨聲的自jing之法也隻能在馬匹如此靠近之後才發覺,甘斐霍然轉身,隻見兩個人騎在馬上,一邊還有一匹空馬跟著,在看到甘斐望來的目光之後,當先


    一人嗬嗬笑著,一翻身下了馬。


    是仲林波,還有時寔,甘斐很快看見仲林波身後的時寔也一樣下了馬,臉上端著自信洋溢卻又不失風度的笑容,很難想象這樣的笑容會在時寔麵上出現,甘斐覺得說不出的古怪,然而,真是見鬼,我此刻最不想見的,不就是他麽?這個因禍得福擁有了靈力的凡俗士子,令我羨慕嫉妒得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


    甘斐做了個一切隨意的表情,轉身繼續在淺池旁坐下,口中道:“我不是說過,隻讓我一人而行的嗎?”


    &說的是最好不要任何伏魔同道跟隨,而我,恰好並不是你的伏魔同道。”仲林波笑著走近。


    &也不是,所以我也來了。”在耳邊突如其來的聲音幾乎把甘斐嚇了一跳,無鱗枯瘦的臉立時在眼前現出,目中黃光一閃,嘴角還撇了撇。


    &管我誓言加入伏魔道,但現在還沒有哪一派願意收我,所以我姑且也不算是甘兄的伏魔同道罷,這便一並前來嘍。”時寔現在的語調從容而淡定,以至於甘斐都很不習慣,那個幹嚎著嗓子的鄙俗書生的形象仍仿佛在眼前。


    &們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甘斐努力使自己的語氣顯得隨意些,可他卻總是在想他們看著自己的眼神是不是充滿同情。


    &龍虎山上清宮隻有兩條道,你既然不是從來的地方出去的,那就隻可能在這裏,別忘了,天師教的德馨道長對這裏的路徑可比你熟悉,事實上我們在這裏也快等了你一夜了。”時寔悠然的在甘斐身邊坐下,甚至還慢條斯理的用池水洗了洗臉。


    &兄和郭兄弟他們幾個很擔心你,又知道你的脾xing,不想讓他們跟著。於是我們就自動請纓了,我們跟著你一起。”仲林波在甘斐的另一邊坐下。


    甘斐勉強笑笑:“跟著我做甚?”


    &忘了,我們的xing命是誰救的。如果不是你,也許我們的血肉早就成為屏濤塢裏那些可怖妖魔的口中食糧。”


    時寔則在仲林波語聲剛落之後立時接上:“所以請允許我們表達對你的感恩之情,你總不會殘忍的剝奪我們報答的摯誠之意吧?”


    無鱗補充道:“在你們眼中我是一個異類,事實上我本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吃過的人不比你吃過的雞少,而因為你,我莫名其妙的背叛了我的族群,世人可沒那麽容易接受我,在找到好的去向前,我隻能跟著你。而且你救了我,像我這樣的妖jing受人間世俗的影響太多,所以總要報了你的恩情我心裏才舒服點。”


    奇談怪論,不過甘斐並沒有反駁,他了解無鱗,雖是血靈道妖怪出生,但卻多了妖魔本不該有的那種要命的自尊,正因為這種自尊,使他在忍無可忍下爆發。


    &匹馬就是為你準備的,你去哪裏,我們一路相隨。我總算是朝廷屬官,很多地方都能幫到你。”仲林波又朝那匹空著的馬指了指。


    &不用迴去複命嗎?我記得你是公務在身,你的郡守大人能任你在外這許久不歸?”甘斐想起仲林波司稽司馬的身份,也想起了他化身而入屏濤城塢的本來目的。


    仲林波苦笑:“我正在想用什麽措辭向那位朱大人稟報呢,直接說是妖魔鬼怪像拍花兒一樣把那許多人間士子弄到了屏濤城塢去?朱大人會以為我是在查案無獲之下的信口開河。與其如此,還是讓我多考慮些時ri吧,很多問題也能向你請教。”


    &倒覺得令郡守大人相信仲公子的話並不難,難就難在世人真正知曉了妖魔鬼怪的存在後,會不會引發前所未有的恐慌。”時寔插口道。


    &先生何意?”


    &東陽郡和鄱陽郡對一對口實不就知道了?屏濤城塢在鄱陽郡可有著不小的影響,即便那位虞城主,就是那老妖怪,他化為人身時也和鄱陽郡的官員過從甚密,這點,我們在參加宴會的時候就已經知曉。而現在,屏濤城塢就此湮沒於地下,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單憑這一點,就足以令那些朝廷大員們驚駭jing醒了,這絕不是人力所能達成的,而我想,仲公子的那位朱大人在了解了這一點後,一定會對仲公子深信不疑的,況且還有這位……嗯……吳老兄,不怕嚇著那位朱大人的話,請吳老兄跟著你一起前往公堂,然後現出本來麵目,這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


    無鱗咕噥了一句:“老子不是雜耍變戲法的!”甘斐和仲林波卻同時一驚,這還是那個膽小無能的時寔嗎?他們同時看向時寔,而時寔嘴角淡笑,儼然成竹在胸。


    &是他娘的脫胎換骨!”甘斐忍不住罵道,“別告訴我,我們的那位靈澤上人把你那話兒上的妖氣全都打通了你的腦殼,你現在簡直就像智珠在握的俊逸大才,這就是你靈力在身的體現?”


    時寔張開雙臂,看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紫氣從手臂經絡間閃現,表情難得的露出了一絲恍惚,然而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不知道這身靈力的效能究竟是什麽,可我知道,現在我的思慮無比清澈,迴想過去的我,便覺得淺薄而可笑。”


    &一直以為你會變成yin蕩無比的床笫猛男呢,和那股子妖氣正好匹配!”甘斐恨恨的道,不過心裏好受了些,原本深深的嫉妒此刻隻剩下略微的酸意。


    甘斐的話使仲林波和無鱗都笑了起來,時寔則寵辱不驚的也笑了:“找個機會,我會嚐試下的,也許正如甘兄你所說,我也覺得我現在對床笫房中的妙事頗為向往呢。”


    天光已然大亮,甘斐覺得自己也休息的差不多了,便要站起身來。


    &兄準備去哪裏?我們同往。”仲林波立刻問道。


    &想去找我的媳婦,不過她在大司馬北伐的大軍之中,我們人多了隻怕不方便。”甘斐還是委婉的表達了不想眾人同行的意思。


    &們送你過去,聽說大司馬剛剛攻下洛陽,不算太遠,有我這個司稽司馬在,你出入城關也方便些。”仲林波卻仿佛根本沒有聽出來甘斐的弦外之音。


    時寔也笑道:“甘兄已經成家了?自古隻聽說在家的妻子去追尋自己從軍的丈夫的,男人去軍中找自己的女人,這可是頭一遭聽聞,我很樂意跟著一起去看看嫂夫人。”


    甘斐輕歎了一聲,什麽話也沒有說,看來他們是鐵了心要一路跟從,為了報答自己的救命之恩,不過那時寔說的也對,非要假作超脫的不接受他們報答的好意,這未免也太殘忍和不近人情了。可是,自己原是要一個人曆煉,自然也少不了從莫羽媚那裏找尋到慰藉,帶著這幾位可著實不便,總要找個由頭支開他們。


    甘斐轉著念頭,徑自走向那匹空馬,拽過韁繩,就待踏蹬上馬。


    &兄,這物事一直未曾歸還,我一路帶了來,給你。”仲林波揚聲道,從自己的鞍鞽下抽出一柄長劍,交到了甘斐手中。


    甘斐接劍一看,烏木劍鞘,螭虎嵌紋,卻不正是臨動身前往屏濤塢前,那位滕祥滕子顏贈送的家傳寶劍,也正是這把寶劍,為他們在屏濤城塢的血戰增添了多少助力?甘斐自昏迷後到忘了此劍,卻不想仲林波將此劍妥帖安放,今ri原封奉還。


    募的,甘斐心中一動,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可以把這幾位有心報恩自己卻不想生受的同道堂而皇之的留下。


    在上馬準備出發的時候,甘斐忽然開口:“先不往大司馬軍中,改個道,我們去建康城。”


    &那裏做什麽?”無鱗一怔,他在建康城的經曆並不愉快。


    &劍,順便拿迴我自己的武器。”甘斐咧開嘴,又笑了。


    ※※※


    甘斐離開的第三天,嵇蕤在龍虎山上清宮,見到了大師兄乾衝。


    這一路當真是頗費周折,先是在鄱陽湖邊施放了白虹訊,沒有同門的唿應卻引來了覆水莊的弟子,嵇蕤和覆水莊苑天南相見之後才知道大師兄一行為救二師兄甘斐,已然前往龍虎山尋張天師相助去了,顧不得敘說詳細,嵇蕤拜謝了苑天南,馬不停蹄地又趕往龍虎山。所幸一路上都有嚶鳴施展飛行之術,迢迢幾千裏不過兩ri間就已抵達。


    為免誤會,嚶鳴很知機的隻在山門外相候,讓嵇蕤一人前往拜謁。


    錦屏公子要來乾家修玄穀調養?這可是大事。不僅是乾衝,便連一旁的德馨道人也為之動容。待到嵇蕤將發生在錦屏苑的那一場惡戰盡述完備後,更是引起了滿座的訝異驚歎。


    &魔道舉盟在即,妖魔界卻也沒閑著,誰能想到,闃水妖魔竟在這短短時ri內引發如此規模的大戰,若非錦屏公子公子術法高深,又得貴派火鴉神君相助,隻怕錦屏苑當真是要覆滅當前了。若如此,伏魔道力量銳減,妖魔那裏卻是士氣大漲了。好險好險。”德馨道人撫須長歎。


    &獨闃水,虻山之境也發生了巨變。”嵇蕤繼續補充,又把從將岸那裏聽傳的虻山千裏生弑主篡位的事情娓娓道來,順便也將池棠薛漾在長安鏟除受妖魔掌控的暴君之事一並說出。


    乾衝聽的又驚有喜,驚的是這幾月間妖魔兩境竟起了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而他身為伏魔道名門弟子,卻懵然不知;喜的是池棠神力jing進,做下了這許多大事,真正是乾門大幸,更是伏魔道之大幸,一起一伏,再聯想到甘斐的遭遇,心下不由又是一黯。


    &弟是想,錦屏公子已然躋身伏魔道,又與我乾家弟子多有故舊之情,便鬥膽先行相邀,總之是讓錦屏公子靜心調養,先複舊觀再說。修玄穀清靈之境,正對其大有裨益,還有同為冥思得道的靈澤上人在,二者亦有故交,更是有利錦屏公子傷勢恢複,此其一也。二來,乾家此舉更是宣示伏魔道共盟之效,雖是五月初一才是會盟,但乾家宣示在先,便是為這會盟起了個好頭。”


    嵇蕤這話引的德馨道人點頭不已:“大是大是,貴派此舉,足彰盟義。且看虻山更立新主,磨刀霍霍;闃水大舉進犯,其勢洶洶;伏魔道再不攜起手來,隻怕妖魔事發之際,更難抵敵了。”


    &議小弟未經大師兄允可,還請大師兄恕罪。”嵇蕤向乾衝再次一躬。


    &決之舉,何必拘泥?此議極好!”乾衝毫不在意,又對德馨道人施禮道:“小弟原是與師兄多ri切磋共修,以待會盟之ri的。奈何乾門貴客將臨,小弟隻能先行告退,迴家門中鋪排安置,師兄勿怪。”


    乾衝留在龍虎山這些時ri,本就是和德馨道人互商伏魔道會盟大計的,他們兩個都是伏魔道後輩弟子中的執翹楚者,兼之術法相當,多ri共同修煉,相互印證玄法道術,各有增益。然而錦屏苑大眾將往乾門,實是需cāo持安排處甚多,乾門尊主不在,乾衝這個尊主長子便要代父親行起尊主待客的職責,德馨道人自是了然,微笑還禮相送:“代向錦屏公子問候,亟盼五月初一之會,得見錦屏公子尊範。”


    乾衝與郭啟懷隨著嵇蕤告辭而出的時候,嵇蕤這才著急的問道:“二師兄呢?我從苑莊主處得知他傷勢甚重,來這裏請天師醫治,可如何了?怎麽不曾見他?”


    乾衝和郭啟懷對視一眼,俱各一歎。


    &路上再對你細細道來。”乾衝沉重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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