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眉頭微微蹙起,嘴抿成一團,行色匆匆,卻似乎絲毫也沒有影響湯雯雯那種從容淡定的氣質,徐徐而來。在陳圖的身側站穩後,她一臉平靜地衝著著梁建芳淡淡道:“梁總,很高興在這裏見到你。”


    梁建芳的臉色,已經變成了鐵青,她的嘴巴不斷地在抽搐著,她好像是想說點什麽,但她卻沒有機會完完整整地說出來,就被跟在湯雯雯身後那些穿著製服英姿颯爽的執法人員給控製住了。


    整個人被按在地上,臉貼著地麵,血液倒流,梁建芳的臉漲得通紅,她瞪著紅通的眼睛,衝著禁錮她的兩個執法人員咆哮:“你們是哪個派出所的,我連深圳公.安.局的局…”


    梁建芳的話還沒有說完,隨即被那個身材高大一臉正氣的帥氣製服男沉聲喝道:“你涉嫌非法禁錮,綁架,蓄意傷人,我現在依法逮捕你。”


    臉上完全失去血色,梁建芳的聲音卻算是恢複了稍稍的理智:“我要找我的律師!”


    依然一臉正氣公事公辦的姿態,製服男的聲音更沉:“你當然可以聯係你的律師來處理這一切,但從這一刻起,你所說的一切,都會作為這個案件的考證素材。”


    臉色更是蒼白,梁建芳緊緊地抿著自己的嘴巴,再也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沒多久,對於這個局麵驚慌失措的盧周,也被徹底禁錮住。


    很快,梁建芳和盧周,以及剛剛兇神惡煞的那些壯漢,全被製服,帶離了現場。


    不久前還混亂不堪的場麵,瞬間變得清朗起來。


    可是,我再也撐不住,任由那些越演越烈,越來越清晰的劇痛,徹底地吞噬了我,我的眼前一黑,所有的場景,在我的麵前徹底消失掉。


    等我醒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盞刺目的白光燈。然後是白慘慘的牆,天花板,以及白得眩目的床單。


    這一切不無昭示著,我身在醫院。


    隻是偌大的病房裏,空無一人。


    板滯幾秒,一個激靈,我猛然想起了小段,那種想要確認她是不是平安無事的急切心情支配著我,讓我急急想要爬起來,可是我才稍微動了動,我全身就像散了架似的扯痛著。


    呲了呲牙,我咬緊牙關,還是想忍痛下床,門突然開了。


    宋小希的手上拎著一個水壺,她很快把門關上,疾步上前,把水壺頓在床頭櫃上,她伸出手來按住我:“伍一,醫生說你得靜養幾天。額,你這都睡到下午了,雖然醫生有給你開了葡萄糖注射液,但你也該餓了吧?我給你叫了個外賣,多少吃一點?”


    那些撕裂般的痛,讓我渾身沒有力氣,宋小希不過是輕輕的一按,我掙脫不得,整個身體被動陷入床中,我動了幾次,都沒有讓自己坐起來。


    內疚伴隨著焦慮,我的聲音很是嘶啞:“我不餓。小希,我想去看看小段啥情況….”


    很輕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宋小希輕聲說:”伍一,小段她沒事,她和她肚子裏麵的小寶寶都沒事,不過她也得躺著養幾天,她老公在那邊照料著她呢。”


    大腦混亂依舊,我頭痛欲裂,眉頭皺成一團,用確認的口吻:“小段真的沒事?”


    微微點了點頭,宋小希的語氣裏麵有種讓我兵荒馬亂的心安定下來的特質,她緩緩再說:“真的沒有。我剛剛過去打水,還順道過去小段的病房溜了一圈,也是為了方便,我存了她老公的電話,我給撥過去,你跟她說幾句?反正這手機,是你老公臨時讚助給我用的,裏麵的話費多得用不完,哈哈。”


    我忙不迭地點頭。


    嘴角抿起,掛著一絲淺淡的笑意,宋小希很快掏出手機搗鼓著撥了一個號,幾秒後,她對著電話說:“小段妹子,伍一找你呢。你等等我把手機給她說。”


    等到宋小希把手機塞到我的手上,我在恍惚糾結了十幾秒後,終於艱澀地擠出一句:“小段,對不起。”


    幾乎沒有任何的時間落差,小段的聲音清脆如舊,傳到我的耳際,已經帶著一絲不難察覺的嗔怪:“伍一,你說的什麽話嘛!你為了我,挨了盧周多少拳打腳踹,我看得一清二楚。你這麽傻,你要有點什麽事,該內疚的人是我。”


    百感交織湧上心頭,千言萬語梗在心口,我的嘴角抽了抽:“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出現在那裏。梁建芳的目標是我。”


    聲音還是跟脆棗似的,小段大大咧咧:“你別老這樣想嘛。要不是我蠢,我也不會出現在那裏啊。伍一你不一大早提醒過我了,是我蠢,才會被梁建芳弄到那鬼地方去。果然太蠢帶不來啥好事啊。”


    小段這番反應,雖然不能徹底衝刷掉我的愧疚,但我卻也因為她在電話中表現出來的精氣神,而稍微放鬆了一下緊繃的心,於是我順著她的話茬,提出了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小段,梁建芳是怎麽把你弄到那裏去的?你當時不是說你和劉純逛街去了?”


    在那頭吃吃笑了笑,小段坦言道:“我蠢唄。當時我和劉純正逛著街呢,我渴了,劉純排隊給我買飲料喝,我則坐在商場的休息椅上麵,想著休息一陣,我坐了不過兩分鍾,就有兩個看起來很八卦的女人也過來坐,她們在眉飛色舞地八卦著外麵的一場車禍,她們說著說著,好像說到了你的名字,她們說傷者叫伍一?”


    我整個人蒙住:“嗯?”


    稍微提高了些許音量,小段繼續說:“伍一,我知道,就算再特別的名字,同名同姓也是有的,但我怕啊,我怕就是那麽巧合,我怕是你出了車禍,問清楚了那兩個女人車禍的地點後,我來不及跟劉純說,就急急忙忙趕了出去,但我才走到路口,有輛車就飛奔過來在我的麵前停下,不由分說把我給拽上車蒙上眼,然後我就到了那破地方。


    緩了緩一口氣,小段的聲調再高了半個度:“我的媽呀,我之前覺得自己的生活平淡得要死,我特羨慕電視劇裏麵那些人的跌宕起伏,但是老娘現在覺得平淡真他媽的是種福氣啊臥槽!我這覺得我這一次,就像參演了一次好萊塢演出似的。反正從昨晚到現在,我都還是不敢相信我居然經曆了這樣的事。媽的,當時真的是嚇死老娘了。尤其你這個傻逼,為了我,用刀子割自己手臂的時候,我多怕你真的會死啊。好在你命大,我的命也大,嘿嘿。”


    我的心情再次變得沉重:“都怪我。”


    我的話音剛落,小段換上嗔怪卻又分外豪氣的語態:“你再說這話,信不信我讓劉純把我扶過去你那邊,下手掐死你啊!怪你個屁啊,我要是不傻逼,我能被弄到那破地方去啊?要不是你當初往我的身上放定位器,又很夠義氣第一時間趕來,護著我,拚命地拖延時間,我早開掛了。咱們之間,就別說那些毫無營養的扯淡話了。”


    我的鼻子一酸,老半天才吐出幾個字:“幸虧你沒事。”


    很是爽朗地笑了笑,小段繼續沒心沒肺:“你啊,就好好休息幾天唄。等過幾天咱們的身體都複原了,咱們去吃個大餐慶祝一下,畢竟大難之後,必有後福嘛,嘿嘿。”


    我張了張嘴還想說話,小段的聲音徒然變得輕柔:“我先不跟你說了,我老公要幫我按摩一下手腳啦。”


    恍惚著,我把手機遞過去給宋小希:“你累壞了吧,不然你休息一下。”


    順手把手機隨意地丟在床頭櫃上,宋小希拉過椅子一屁股坐下,她大概以為我在疑惑著為什麽陳圖沒在醫院陪護我,她很是主動地說:“伍一,陳圖他去配合執法機關處理梁建芳這次事件了,他讓我幫忙照看你一下。他處理好手頭上的事,就會趕過來陪你了。”


    在確認了小段完全沒事,她也得以保全自己肚子裏麵的孩子後,我原本緊繃著的心慢慢地放鬆下來,我的精神越是鬆懈,在迴想到陳圖和梁建芳對峙的那一幕,再到湯雯雯那麽及時地來到,這一切,似乎隱藏著唿之欲出的玄機。


    埋下頭來,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指。


    之前曾經緊緊環在我手上的那個款式誇張的戒指,已經不見了。我的手指上,除了一圈淺淺的勒痕,已經變得空蕩,孤寂,懸掛在那裏,似乎還可以抓住很多東西,可是事實上,我覺得我什麽都抓不住。


    內心滿滿的暗沉湧動,我表麵卻波瀾不驚,望著宋小希,我不動聲色,眉頭輕輕蹙起,用眼角的餘光在宋小希的臉上遊走,我慢騰騰說:“小希,我的戒指掉了,你知道放在哪裏了嗎?”


    宋小希先是愣了愣,她像是猛然想起什麽似的:“額,你說你戴的戒指啊,在你進急診室前,陳圖說戒指太大礙事,他就幫你把戒指摘了。伍一,那個戒指是你挑的,還是陳圖挑的,那款式真的太讓人吐槽了。不過可能那是結婚戒指吧,陳圖挺寶貝的,就像保護啥似的保護著那玩意。”


    大概真的像我想的那樣,陳圖曾經那麽濃情蜜意給我戴上的那個戒指,有可能是定位器,也有可能是帶著定位功能的錄音器。


    或者陳圖在給我戴上那一枚戒指時,他就已經預料到不久前發生的一切。


    似乎陳圖,才是這一場在我看來足夠驚心動魄遊戲的主宰,他一直在操控著這一場遊戲的走向,適時出現的湯雯雯是這個遊戲不可缺少的神助攻,而我,像是一顆棋子。


    是的,我覺得我像一枚可憐的棋子,走進別人安排好的戰局,我無法防備,也沒有後路可退,就這麽被動地接受這一場困局,以及這一場困局給我帶來的生生不息的困惑。


    當初,我為了讓那些殘害我孩子的禽獸付出應該承擔的代價,我決意從自己找到自我的生活中剝離,重新迴到深圳,我曾經想象過很多我親手讓那些人渣付出代價的局麵,我甚至在自己的心裏麵勾勒出各種明爭暗鬥的畫麵,可是那些畫麵到了這一切,一個也不曾現實。


    那些我想讓她們痛不欲生的人,諸如李芊芊,梁建芳,她們有的已經擁有,有的即將擁有悲慘的下場,可是我一點兒痛快的感覺也沒有,反而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悲涼漫上心頭。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事是,小段,這個在我的友誼世界裏麵舉足輕重的姑娘,這個僅僅因為兩個陌生女人嘴裏麵說什麽車禍的人叫伍一,就急急忙忙跑去尋找我的姑娘,這個因為我而置身一場跟她毫無相幹的姑娘,就算她已經安然脫險,就算她已然沒有大礙,可如果陳圖真的在事前知道一些什麽,卻任由這件事發生,這樣順勢而為地把梁建芳徹底撲倒,那他也會成為我內心刻骨的不可原諒。


    因為,我無比厭惡成為戰局中的棋子,更厭惡有人拿我朋友的生命安危,作為自己爭取勝利的籌碼。


    如果陳圖他是這樣不擇手段的陳圖,如果他是這樣毫無人情味的陳圖,那他和梁建芳李芊芊這類人,又有什麽分別?


    就算我還沒有向陳圖討一個確定,就算我還沒有得到陳圖確鑿的答複,可我骨髓裏麵的所有力氣被抽去,消失殆盡,我無力地翻轉了一下身體,背對著宋小希:“小希,我累了,想睡一會,你也休息一陣。”


    宋小希的手輕輕地覆上來,在我盤踞在身上的手臂輕拍了一下:“伍一,你心情不好?還是,你其實是餓了?”


    我強忍感傷,拚命裝作平靜:“我很好,也不餓,我隻是有點累。”


    手輕輕地頓在我的手臂上,宋小希噢了一聲:“那好,那你睡覺,說不定等會你睡醒了,陳圖就過來了。”


    其實宋小希的聲音真的蠻好聽,她念陳圖兩個字,也有一種清脆的魔力,可是我忽然覺得“陳圖”這兩個字,成為我暫時的諱莫如深,於是我抿著嘴,沉默以對。


    我終究還是沉沉入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了一陣吵雜的腳步聲,好幾個混亂的腳步聲重疊在一起,雜亂無章地在我的耳邊生生不息,我在迷迷糊糊中用手擦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突兀的,有一個耳熟不已,卻讓自己恍如隔世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如你休息休息,我幫忙照看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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