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圖最後一句話,後尾音拉得很長,又用悵然點綴,這讓我渾身一個激靈,猛然想起好久之前,在我和陳圖開始那一場靡靡戀愛前,我曾經無限悵然對他說過:“畢竟,要真的喜歡上你這樣的人,隻能收獲一場難過。”


    不想一語成讖,並且變本加厲。


    我非但隻收獲了一場難過,我簡直是被挫骨揚灰,橫屍走肉經過時光的洗滌,才能以還算完整的麵目,得以在這紛擾的世界夾生。


    心累到不能自持,我正好看到小段和劉純拎著兩大袋子東西迴來,我站起來,很是歉意地衝小段說:“最近太奔波,我有點累,想迴去休息,你們吃吧。改天我再請你哈。”


    劉承宇跟著站起來,他接上我話茬:“我送送你,順便去拿保溫杯。”


    不想,陳圖也站起來,他掏出錢包隨手掏出一遝錢放在桌子上,他湊熱鬧般說:“我也要迴去福田,打的太麻煩,劉總應該不介意讓我蹭車吧?”


    我煩躁不已,拚命壓抑情緒,勉強衝劉承宇笑笑:“我打的走就好,東西改天再還你。”


    不想,陳圖竟然徑直抓住我的手,死死地扼住,我拚命掙紮,卻掙脫不得。


    火氣再一次冒頭,我瞪他:“你幹嘛?”


    臉上露出讓我熟悉又陌生的無賴神色,陳圖語氣淡淡:“伍總監不是說累麽?我擔心伍總監體力不支,怕是要摔倒,就好心好意給伍總監借一下力。伍總監也不必太過感動,記得報答我就好。我最喜歡的報答方式,是以身相許。”


    我知道現在小段也在項目部,她也算是在陳圖的手下覓食,我不想讓她陷入跟陳圖互懟的局麵,於是我一邊甩手,一邊用眼神暗示她別管。


    小段遲疑了一陣,她還想上前,我繼續用眼神製止住她。


    至於劉承宇,我知道他和陳圖多少有些生意上的合作,我也沒指望他能因為我一個不識好歹的失婚婦女,而徹底得罪陳圖。


    可是,不過是僵持了幾秒,劉承宇的手,已經扼在陳圖的手上麵,他盯著陳圖,語速放緩:“陳總,像你這樣當街當巷找盡借口去吃一個女孩子的豆腐,這不太好吧?”


    不想,陳圖一臉的冷然:“伍總監什麽豆腐是我沒吃過的?就現在這麽丁點兒,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我和伍總監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一個外人來管!”


    劉承宇的臉色一冷:“那我隻好冒犯了。”


    說完,劉承宇徑直狠狠掰住陳圖的手,作勢想要將它掰下來。


    可是陳圖的手慨然不動,死死地捏住我的手腕,就是不放。


    這一年以來,我將近瘦了十斤左右,體重已經到了那種所謂一陣風都能吹走的程度,我的手腕自然是比以前更細,卻也硌人。


    我不知道陳圖到底有沒有被硌痛,反正我是痛了,忍不住呲牙。


    眼中閃過一絲讓我捉摸不透的複雜情緒,陳圖忽然飛快地鬆開了我的手。


    剛才被他抓住的地方,逶迤紅成了一片。


    嘴角掠過一絲訕意,陳圖的氣勢癟了:“我…我帶你去看個醫生?我....”


    我意氣闌珊,冷冷道:“不用。”


    丟下這麽一句,我衝小段劉純劉承宇這幾個可憐的娃點頭示意了一下,我隨即大步走到路邊,趕巧不遠處有一輛的士停下,有客人下車,我徑直衝過去拉開門鑽進去,又幹脆利落地關上門,讓司機趕緊的開車。


    車在飛馳中,我把臉轉到右邊,看深圳寂靜的夜中那些璀璨的燈火,可是那些燈火再美麗也留不住我徹底的目光,我最終忍不住將目光落在那個被陳圖抓過的手腕上,不知道為什麽,我的眼眶裏麵,忽然奔湧出我認為一文不值的眼淚。


    我先是小聲地飲泣,接著禁不住咧開嘴,開始自言自語地自我催眠:“其實我已經放下陳圖那個傻逼了。我一點也不愛他了。我真的不愛他了。我放下了,好開心我總算放下他了,實在太開心了。我現在哭,一點也不是因為難過,是喜極而泣,沒錯啊,就是喜極而泣。”


    可是我越是需要這樣,我越覺得自己可悲到了極點。


    我的心明明被他揉碎了啊,我明明是需要花了很多力氣很多勇氣,才把他徹徹底底揉碎的心重新拚湊起來,我怎麽能因為他漫不經心地攪動一下,我就能在某一個時刻忘掉他饋贈給我所有的體無完膚滿目蒼夷,被他掀起鋪天蓋地的漣漪!


    然而,我又不得不慶幸,慶幸我的腿腳麻利,慶幸我走得快,慶幸我沒有再在那個男人麵前落下任何一滴代表著難過代表著脆弱的眼淚,這讓我得以保全我安身立命的自尊,也讓我保全了對那個未能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完整得沒有一絲瑕疵的愧疚和懷念,我以為我得以保全了這些東西,我就能保全了自己,可是一陣接一陣的嚎啕大哭,徹徹底底刺得我耳膜生痛。


    的士開到酒店門口,車費是247塊錢,已經擦掉眼淚冷靜下來的我,懷著對那個可憐的司機的愧疚,也為了彌補他一路聽著我殺豬般的哭聲,我多給了二十塊。


    然後,關上車門,在這燈清火冷炎炎夏日讓人困頓寂寥不已的夜晚,慢慢地踱步,作勢要走進酒店裏。


    不料,一個熟悉的身影,再一次跌入我的視線中。


    我趕緊把臉別過去,省得他能看到我還有些少紅腫的眼睛。


    加快腳步,我飛快地走到電梯口那裏,刷卡按了電梯。


    可是陳圖,也三步作兩步地走過來,與我隔著半米的距離,他沒主動找我說話,我也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他是跟著我來到了這裏。


    我很快走進了電梯。


    陳圖也跟著我進來,他直接按了我住的那個樓層。


    我終於憋不住:“你跟著我做什麽?”


    靠在橋廂門那邊,陳圖淡淡掃了我一眼:“這家酒店是伍總監開的,純粹給自己住,別人不能來?”


    因這一時的頭腦發熱,我把自己陷入了微微尷尬的境地。


    好在,電梯門開了。


    我像個兔子一樣撒腿就往自己的房間那邊跑去,不想陳圖也跟了過來,他刷開了對麵的門。


    嘴角抽動了好幾下,我迴想到剛剛的尷尬,最終沒說什麽,趕緊鑽進自己的房間裏麵,飛快地關上了門。


    坐在床上發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的呆,我給同在新疆平時有空還會相約一起去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驢友慕慕打了個電話,讓她去我家幫忙收拾一些衣服打包寄過來。


    剛剛掛了電話不久,外麵有人敲門。


    透過貓眼,我看到一張陌生姑娘的臉。


    門一打開,這個笑顏如花的姑娘衝著我說:“伍小姐,這是你的訂餐。”


    我茫然:“我沒有訂餐。”


    姑娘繼續笑,她拿著那張小票朝我晃了一下:“地址確實是寫這裏的,你看看,沒錯吧?”


    我狐疑萬分地看了看那個小票,再努力細細迴憶,我確實沒訂餐,可是那小姑娘一臉的笑容,跟我解釋說如果我不要這份餐,她就會被扣績效,我迫於無奈,最終還是收下。


    等到那個小姑娘走了之後,我站在門口繼續懵逼,卻一下子看到陳圖那個房間的門虛掩著,他的臉露出來一些,他似乎在細細觀察著外麵發生的一切。


    我有一千個一萬個直覺,這份從天而降的送餐,是陳圖訂的。


    毫不遲疑的,我飛快地把袋子頓在地板上,作勢想要轉身再次關上門,陳圖已經蹦躂著出來,他的腳擱在我的門口處,似乎為了擋著我關門,他的目光不知道遊弋到了何處,語氣裏麵滿滿的漫不經心:“訂了餐又不吃,有你這樣浪費食物的嗎?”


    我把目光落在他的腳上,猛然發現,他穿著的鞋子,是我買的。


    也是我唯一送過他的東西。


    我跟他在一起之前,他什麽都不缺,我跟他在一起之後,他還是什麽都不缺,他消費得起的東西,對於我來說儼如天價。


    至於這雙鞋子,那是有一天他過來找我,我們在壓馬路的時候下了大雨,我們輾轉到旁邊的商場避雨,我說他鞋子濕了,我給他買一雙吧,我記得很清晰啊,他當時很嘚瑟:“有些網友老是扯一些有的沒有的,說情侶之間不能送鞋子送傘,一送就散,我認為,想分手什麽借口找不出來,像我們這樣雷都劈不散的人,別說送一雙,就算送一籮筐,也照樣沒事。”


    拿到鞋子後,他還說:“這是你送我的,我以後肯定省著點穿,穿一輩子,哈哈哈哈哈。”


    我和他的迴憶明明有那麽多,可是他不愛我。


    我不是那麽迷信的一個人,可是我在這一刻,寧願相信我和他之間能到今天的境地,不是因為我敗給現實敗給他的前任,我敗就敗在,我好送不送,送了他一雙鞋子,我觸犯了戀愛中的禁忌,於是自然有一路的荊棘等著我。


    連連抽了幾下鼻子,我將目光從他的腳上移開,當作什麽也不知道似的,冷冷說:“你把腳放開,我要關門了。”


    不想,陳圖卻整個寬大的身體全部靠在門上,他彎下腰去撿起那個袋子,強硬地塞到我的手上:“你看看你瘦的,一陣風刮來就能把你刮沒了,也不知道好好吃飯。你把這個帶進去吃了。”


    我的手往後一縮,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氣,才能控製酸意湧動,我耐著性子:“你出去,我要關門。”


    態度卻一下子變得強硬,陳圖:“你不把這個吃了,我就一直站在門口。就你這麽瘦巴巴的,不吃晚飯能行麽。”


    我忽然,就陷入了半失控的狀態,我的眼睛睜大,瞪著陳圖,語氣越提越高:“陳圖,你踏馬的到底想幹嘛!我們已經離婚了,離婚了,離婚了!你又沒有得老年癡呆症有沒有得失憶症,你怎麽就忘了這茬!我和你已經沒有關係了,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了,我們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子擁抱,不可能親吻,不可能再住在一起,不可能再牽手,不可能再相互關心,我吃不吃晚飯跟你一毛錢關係都沒有,我瘦巴巴還是胖乎乎你再也管不著了,反正我跟誰在一起,有什麽際遇,我要不要找男朋友,我要找多少個男朋友,也不是你能管得著的事了,你不要再在我的麵前晃來晃去,裝作你還很在意我的樣子,我看夠了受夠了,我好不容易活得像個人樣了,就當我求你,看在我曾經陪你睡了那麽久的份上,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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