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鑒心起身跪下,避開林西顧如高山雪域般清冷凜冽的目光,垂著眼簾寂寂不語。??


    林西顧一看著徐鑒心這幅樣子,哪怕是成仙二百餘年也按耐不住地來氣,她小小一個端端正正地跪在那裏,雖然形容恭敬,落在他眼裏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嘲諷,好像在用這種認錯的謙卑姿態堵他的嘴一樣。


    林西顧冰涼的手指挑上徐鑒心的下巴,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除卻敬畏和順從之外的第三種名為倔強的情緒之後,他對於徐鑒心這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憤怒像洪水,衝破了閘一般傾瀉而出。


    林西顧冷哼了一聲。


    “為何是三根?”十六年前,林西顧站在姻緣閣內,看著頭頂上名為容歸玉的木牌上,纏著三根來自齊君疾的紅線。


    “那這兩個小娃就是三生三世的好情緣。”月老站在一旁,笑眯眯地拈著小胡子,滿心歡喜地欣賞著他俊美的側臉,心裏想著什麽時候也給這美男子配上一配。


    林西顧聞言看向齊君疾的木牌,果真,二人六根紅線有來有迴紛繁纏繞,好像新婚夫婦結於一處的青絲。


    那麽深情,那麽繾綣,那麽礙眼。


    他看著孤零零纏繞在齊君疾名字下方的,那根來自容棠月的紅線,攥緊了拳頭。


    她都是死過一迴的人了,前一世她孤苦伶仃,嚐盡了人世的心酸苦楚,卻終是寂寂一人不得善終,轉世之後,難道還要麵對這般一顆真心所托非人的悲慘嗎?


    林西顧盯著徐鑒心的眼神變了一變。


    對於甫剛入山的官二代們來說,林西顧臉上這一點細微的變化他們是看不出來的,沒準還得以為什麽都沒生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可惜他麵對的是和他朝夕相處了十年的徐鑒心,她幾乎一瞬間就感覺到了林西顧眼神中蔓延開來的危險,她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心如死灰地想道:師父這麽生氣,今晚我算是完了。


    無妄之災,說的就是這種情形,她睜著一雙清淩淩的眼睛,感覺林西顧又伸出了一根手指,緊緊捏住了她的下巴。


    直至手指下的痕跡用紅再變白,林西顧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手勁,眼前的人也隻是麵無表情,眼神順從地向下看去。


    二人僵持了一會,林西顧驚奇地現,徐鑒心玉白的臉上流下了兩道微涼的液體。


    她哭了。


    不知怎麽的,林西顧手上的力忽然就泄掉了。


    他已經忘了徐鑒心上一次哭是什麽時候。八年前?還是九年前?記不清了。依稀依舊是一個和現在一樣冰涼的夜裏,徐鑒心還是那麽小小一個,團子一樣粉妝玉砌的小女孩,不知道因為什麽站在他麵前哭個不停。他不堪其擾,冷冷橫她一眼說:“你若是再這樣哭個沒完,為師隻能把你送下山去了。”


    他不知道徐鑒心經曆了怎麽樣的一種心理活動,可是她真的再也沒哭過。無論是比武時被別的島上的師兄弟打斷了肋骨,還是她寄迴宮裏的信通通石沉大海。不大點的小女孩,一個人生活在這漫無人煙的島上,不哭不鬧,也從不惹是生非,讓練功就成天地練,讓辟穀就餓著肚子成宿成宿睡不著覺,唯有需要她幹活時一馬當先,從不怠慢。


    林西顧嘴上不說,可有時也會想,若是沒有那檔子事的話,他應該也是很喜歡這個聰明懂事的小徒弟的。


    可是沒辦法,誰叫這一世她的姻緣和齊君疾掛在了一起,要怪就隻能怪她的命不好,心裏偏偏蓄了這個公子,而這個公子,無論如何也不該是她的人。


    上一世我虧欠她的,這一世隻能虧欠你了。


    林西顧歎了口氣,暗暗嘲笑自己到底還不是做壞人的料,鬆開了捏在徐鑒心下巴上的手。


    他看著徐鑒心怔怔起身,眼圈還紅紅的,一張平日裏清豔飛揚的臉上還掛著不可置信的表情,一臉受傷地看著他。


    接著,她後退兩步,從腰間抽出扇子,頭也不迴地離開了觀星台。


    ********


    子時了,齊君疾睡不著覺,出來溜達,沒什麽特別的原因,就是晚上吃多了。


    不得不承認,忍冬是一個特別全能的侍者,相處起來安穩隨和,生活起居打理的井井有條,連平日聽起來就寡淡無味的齋菜都做得香氣襲人。平日裏吃慣了珍饈美味的官二代們,一人吃了好幾碗,居然誰都沒舍得放下筷子。


    半夜齊君疾撐得睡不著,麵對著在一邊看書一樣沒睡的許慎疑惑的眼光直臉紅,索性重新穿上衣服,打算四下溜達溜達,消消食再睡。


    月上中天,他隨便找了條小路,拾級而上,走到半路被撐得有點喘,這才在原地站定,吹著裹挾著草木之香的山風,垂著眼眸迴憶著下午刻符時徐鑒心體內的靈力流動。


    因為慧根極深,他很快就想通了在刻符過程中,林西顧沒有告訴他的關於靈力控製的事情,但操作起來還是不會像想的那麽簡單,他打算明天刻符時好好研究研究。


    世間萬物萬事萬象,和而不同,齊君疾六歲開始,就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在無數次被人說這公子心思太重之後,他終於學會了控製臉上的表情,不讓別人把他腦中思索的“怎麽能最快地做完夫子的功課出去玩”這種丁點小事誤會成“今年遼西旱災可如何是好”的家國大事。


    今夜,他正依著原樣站在原地,思索徐鑒心對他的厭煩到底從何而來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嚶嚶哭聲。


    齊君疾已經十八,修道的日子林林總總也有個十年八年,雖然不是主業,但收拾個小鬼什麽的應該不是難事。他也沒怕,麵上淡淡地提著劍,默不作聲地朝著聲音的方向尋過去,四下掃了一眼,看到了不遠處坐在石階頂端的徐鑒心。


    我們琴棋書畫刀槍劍戟無所不能的公子疾,看著不遠處那個頭埋在雙膝之間,肩膀微微顫抖的影子時,人生中第一次覺得有些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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