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毓秀看著兒子這天真的笑顏,這笑容不知道還能停留多久。


    “生在這亂世,沒有天真的權利。”楚九輕輕地握著她的手道。


    鍾毓秀難過地別過了臉,深吸幾口氣才平複了自己的一下子就低落的情緒。


    楚澤元發現這氣氛一下子不對勁兒,擔心地看著鍾毓秀道,“娘親?”


    鍾毓秀吸吸鼻子,轉過臉看著他說道,“我沒事。”


    “幸好我師父不在。”楚澤元突然開心地說道,“不用打仗。”


    “你師父才不怕呢!如果不是女兒身,她勇猛不亞於她哥哥。”楚九非常惋惜地說道。


    “我師父也上過戰場啊!那麽厲害嗎?”楚澤元滿眼小星星地看著他好奇地問道。


    “你師父可不隻你一個徒弟,金虎他們都是你師父教出來的。”楚九盈滿笑意的目光看著他說道。


    “師父從來不在我麵前展現,我知道她強大,卻沒有看到過,所以無法想象。”楚澤元扁著嘴,非常遺憾地說道。


    “說起這個你娘和你在博爾汗大兵壓境的時候是你師父帶著你們躲進山裏的。”楚九看著他認真地說道。


    “爹爹,快說說。”楚澤元激動地看著他說道。


    “當時你才剛滿月沒多久,博爾汗帶了十萬兵馬圍亳州城,”楚九詳細的說了一下當時的情況。


    “師父那麽厲害。”楚澤眼中閃著細碎的光道,“可我怎麽不知道?”


    “小傻瓜,你當時還隻是個隻會哭的奶娃娃.”鍾毓秀看著他微微一笑道,“那時候你特別的乖,不吵不鬧的,才沒有暴露咱們。”


    “真的嗎?”楚澤元被誇的眉眼彎成了月牙。


    “是啊!像這種嬰兒,一哭暴露目標,整個就完了。”楚九看著他嚴肅地說道。


    “行軍途中如果遇到燕軍,如果孩子一直哭的話,會很麻煩,為了保住大多數人隻能將孩子掐死。”楚九深不見底的眸光看著他說道。


    “什麽?”楚澤元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說道,“爹爹,你騙我的吧!”


    “沒騙你。”楚九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說道,“有時候必須有所取舍。”


    “那我?”楚澤元指指自己道。


    “這要感謝你娘親自喂你,奶水充足。還要感謝,你師父想盡辦法給你娘做下奶的食物。”楚九麵色柔和地看著他說道。


    “我不太懂爹爹的意思?”楚澤元滿頭霧水地看著他說道。


    “你知道嬰兒吃奶長大的吧!”鍾毓秀星眸湛湛看著他問道。


    “知道。”楚澤元點點頭道,“郭伯伯的兒子,有奶娘的。”


    “你娘抱著你,又親自喂你,哭了就讓你吃,不用假他人之手。”楚九目光平和地看著他說道,“但是這奶水,得你娘吃好了才會有。這就必須生火燉魚湯,這一有明火,也容易暴露。”


    “啊!娘吃飽了,我才能吃飽。”楚澤元總算聽明白了,“師父是不是為了生火也想盡辦法啊!”


    “對呀!當時就在博爾汗的眼皮子底下,十分的危險。”鍾毓秀輕歎一聲看著他說道,“打仗真的不好,尤其是被人家給追的東躲西藏的。”


    “那我們強大到追別人唄!”楚澤元直白地說道。


    “真是天真的家夥。”楚九哭笑不得地看著他說道,“強大哪兒有那麽容易,你爹我辛辛苦苦四、五年,才攢下來這些家底兒。最窮的時候,一個銅板恨不得掰成兩瓣花。”


    “爹爹,辛苦了。”楚澤元心疼地看著他說道。


    “小傻瓜,為了你和你娘,還有一起拚殺的兄弟們不辛苦。”楚九目光暖暖地看著他說道。


    春桃她們端著晚膳進來,也打斷了他們的聊天。


    軍情緊急,楚九和兒子兩人西裏唿嚕的將飯吃光了。


    “我們走了。”楚九站起來看著急忙放下碗筷的楚澤元道,“兒子,走。”


    “穿厚點兒。”鍾毓秀忙放下筷子站起來道。


    “別動,別動,我給兒子穿衣服,你繼續吃飯。”楚九食指點著圓桌道。


    楚九將兒子裹的如熊似的,自己穿好了,抱著兒子出了房間,消失在鵝毛大雪中。


    楚九騎著馬載著兒子在無人的街道上狂奔到城門下,翻身下馬,抱著兒子蹬蹬拾階而上,蹬上了城樓。


    這城牆上值崗的兵卒一個個都成了雪人,身上落著厚厚的積雪。


    城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燃著篝火,可是這幕天席地的,篝火也隻能帶來些許暖意。


    “秉忠。”楚九看著站在篝火旁,烤火的唐秉忠道。


    “大哥!”唐秉忠見他們父子倆過來,迎了上去道,“怎麽少爺也來了。”


    “唐叔叔。”楚澤元雙手抱拳行禮道。


    “乖!”唐秉忠看著捂著嚴實的,隻留著眼睛的楚澤元道,“大哥,這麽冷的太難,你把大侄子抱上來幹什麽?”


    “元兒來上麵看看,見識一下。”楚九看著他說道,接著又問道,“怎麽樣?兄弟們冷嗎?”


    “這鬼天氣能不冷嗎?”唐秉忠直接爆粗口道,嘿嘿一笑道,“咱冷,下麵那幫龜孫更冷。”


    “讓兄弟們勤換著點兒崗,別凍著了,這薑湯吩咐夥房日夜不停的熬。”楚九麵容冷峻地看著他說道。


    “早就囑咐過了。”唐秉忠笑嘻嘻地說道,“幸好有手套,現在又有了棉衣,不然這鬼天氣,準將凍傷不可。”


    “棉衣不夠啊?”楚九擔心地說道。


    唐秉忠嘿嘿一笑道,“換人不換衣,這衣服誰值崗誰穿。”


    “行啊!挺有想法的。”楚九聞言雙眸在篝火下發亮道。


    “這活人能讓尿憋死。”唐秉忠大大咧咧地說道,“就跟趕路似的,備足馬匹,馬歇人不謝。”慶幸地說道,“幸好有棉花,再裹上皮襖,還好。”


    “爹爹,這柴火夠咱燒嗎?不能去城外砍柴,這柴火沒了,冬天可怎麽熬啊!”楚澤元拍著他的肩頭著急地說道。


    “喲!咱小少爺擔心地還真對。”唐秉忠滿臉笑容地看著他說道,“不過不用擔心,咱不缺柴火。”


    “可我沒見柴火啊?”楚澤元忽溜溜的大眼睛眨啊眨地看著他說道。


    “人家賣柴火的天不亮就進城來賣了。”唐秉忠好笑地看著他說道,“你都沒起來呢!怎麽會知道?”


    “哦!”楚澤元虛心的點點頭道,“可是唐叔叔你還是沒說咱的柴火夠不夠燒啊!”


    “夠夠夠,絕對夠。”唐秉忠看著他笑眯眯地說道,“咱們有煤炭,這四五個月來,煤炭可沒少往城內拉,足夠扛過冬天了。”


    “我怎麽不知道?”楚澤元驚訝地看向楚九道,“爹爹。”


    “他們都是入夜後宵禁才進來的,你當然不知道了。”楚九看著好奇多多的兒子道。


    “那我怎麽沒聽見?”楚澤元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說道。


    “大哥咱家元兒可說到點子上了。”唐秉忠黑得發亮的眼睛看著他說道。


    “爹爹?”楚澤元眨眨眼看著楚九道。


    “馬車輪子都用兔皮包了一圈,馬蹄也包著,所以聲音沒那麽大。”楚九麵色柔和的看著兒子說道。


    “啊!”楚澤元嘴巴張的大大的。


    “嘴裏進毛了。”楚九看著可愛的兒子笑著說道。


    楚澤元合上嘴,然後趴在他的耳朵邊小聲地嘀咕道,“保密嗎?”


    楚九聞言莞爾一笑道,“對!”


    “那要是過了冬天他們還沒走,煤炭也用完了呢?”楚澤元小嘴巴巴地又問道。


    “這簡單啊!門窗都能燒,餓不著咱們元兒的。”唐秉忠聞言看著憂心忡忡的他笑道,“放心吧!你爹絕對不會讓他們過了冬的,打的他們屁滾尿流的,將他們趕跑了。”


    “我相信爹爹和唐叔叔一定會把他們給打跑了。”楚澤元黑的發亮的雙眸看著他們重重的點頭道。


    城牆外突然傳來喧嘩吵雜的聲音,楚九抱著兒子走到城牆邊上,朝下看去。


    鵝毛般的大雪絲毫不影響視線,火把篝火,穿過雪霧看得分明。


    楚九看著訓練有素的他們,秩序井然的安營紮寨,很快這帳篷一座座拔地而起,一座連著一座,密密麻麻的,望不到盡頭。


    帳篷四周,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開始拿著鐵鍬挖戰壕。


    “大哥,這次來的不好對付啊!”唐秉忠看著他們頂著大雪,埋頭苦幹,動作整齊劃一。


    “爹爹,他們有多少人啊!”楚澤元緊緊地摟著楚九的脖子擔心地說道。


    直麵而來的衝擊著楚澤元幼小的心靈,第一次看見燕軍軍隊如此快速的行動力。


    “依照帳篷的數量,不下與十萬人。”唐秉忠麵色凝重地看著城外道。


    “領兵的是誰?”楚澤元看著他們又問道。


    “看看豎的大旗。”楚九提醒兒子道,“這個字你應該認識。”


    “鐵!”楚澤元看著在風雪中獵獵作響的帥旗,“這是誰?”


    “如果沒猜錯的話,是鐵木爾蘇。”楚九麵容冷峻地看著城外,聲音低沉道。


    “他是誰?”楚澤元看著他追問道。


    “薩姆野漢的弟弟。”唐秉忠脫口而出道,“看這軍紀,可不是他那草包哥哥。”


    “是啊!我們要小心了。”楚九沉聲說道。


    “他很厲害嗎?”楚澤元眨眨眼好奇地問道。


    “兒子沒感受到嗎?”楚九下巴朝城下點點道。


    “嗯!”楚澤元黑漆漆的雙眸看著他重重地點頭道,“與這暴風雪一般冷冽!”


    楚九他們在城牆上看的時候,城下的人也在看他們。


    自然有人稟報了鐵木爾蘇,很快營地有了不小的動靜。


    排山倒海的銅鑼聲響起,這聲音直衝雲霄,隻見從營地出來四十二人,手持著銅鑼,邊敲邊整齊的走過來。


    突然又一分為二的分列兩旁,大力的敲著手中的銅鑼,哐……哐……動作整齊劃一,這聲音震天,恍若這城牆都隨著顫抖。


    “捂著耳朵。”楚九微微歪頭看著兒子說道。


    “哦!”楚澤言趕緊捂著耳朵,微微張著嘴巴。


    楚九背後的城內,依舊安靜如斯,沒有好奇,沒有張望。


    城牆上的兵卒,手持著長矛,筆挺的站立著,仿若青鬆紮根於地一般,動也不動,眉頭都不皺一下。


    鐵木爾蘇銅鈴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城牆上的諸位,眉峰輕挑,喲嗬!紋絲不動,城內也絲毫不見慌張。


    也算個人物。


    楚九麵容冷峻地注視著下麵的一切,這麽大的動靜,其他人依舊按部就班的幹著手裏的差事。


    果然訓練有素!


    “大哥,這陣勢?”唐秉忠滿臉疑惑地看著他說道,“不像是開戰啊!戰鼓擂才對啊!可這敲鑼什麽意思?”


    “鳴鑼開道!”楚九想也不想地說道,“確切的說衝咱們展現實力。”


    馬褂鑾鈴聲不絕於耳,噠噠……噠噠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旗羅傘蓋一色的騎兵朝城牆下湧來。


    為首的將軍頭上扳卷荷葉烏金盔,體掛大葉金鎖連環黃金甲,獸麵吞頭護肩,外罩著黃鬥篷,鳳凰裙遮腿,腰係著獅暖寶帶,足蹬虎頭靴,胯下烏騅寶馬。


    肅殺之氣鋪麵而來,這排場真是膽小的能嚇趴下。


    楚九打量著城下之人,不愧是兄弟,像是變瘦了的薩姆野漢,虎背熊腰,肩寬背闊,膀大腰圓,麵似烏金,銅鈴般的大眼,身上的腱子肉將盔甲撐的鼓鼓囊囊的。


    楚九在打量鐵木爾蘇的時候,人家也在打量著他。


    想不到奪取廬州,殺了自己哥哥的人居然跟個白麵書生似的,看得跟個小雞仔似的。


    麵如冠玉,兩道八字利劍眉,雙眸是炯炯有神。


    一身普通的鐵製的盔甲,透著窮酸相!身上裹著黑色沒有一絲雜毛的黑熊皮做的大氅。倒是顯得貴氣些,但也透著窮人乍富的氣息。


    大戰在即手裏居然還抱著一個娃娃,這是無知還是胸有成竹啊!


    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城牆上賞雪景呢!


    娃娃是一身火紅的狐裘裹著,渾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雙手捂著耳朵,眼睛黝黑格外的亮晶晶的。


    至於楚九身邊的唐秉忠直接被他給忽視了。


    刷……銅鑼聲戛然而止。


    天地之間寂靜的隻剩下撲簌撲簌的下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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