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臨思言卻並沒有像對韓轍風說的那樣,將他帶迴宮中加以更嚴重的責罰,反而是將他送入後宮一處幽靜雅致的宮殿裏,還特意取名為風雅殿。


    這種以為自己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卻偏偏又一瞬間被拉入一個天堂的感覺讓韓轍風簡直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又有些受寵若驚。


    臨思言對韓轍風很好,毫無緣由地好。


    按理來說,像他這樣一個行刺失敗的刺客,最後的下場,不外乎死在敵人的亂箭之下。再不濟的,也是陷入牢獄,終生不得恢複自由。


    但他沒有,臨思言以寵君的身份把他藏在深宮內,每日陪在他的身邊侍弄花草,甚至遣散一眾侍衛,隻留幾個信任的心腹。


    眾人不禁都有些可憐起才被迎入宮中不到兩個月的皇後蘇望舒了,據說陛下隻在他殿中待了一個晚上,就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雖然眾人不明白這新婚的君後究竟是因為什麽生了嫌隙,但估計也有女帝對蘇丞相不滿的因素在。


    看來就算女帝再心疼寵愛蘇望舒,也不可能因為蘇望舒一人就心甘情願讓蘇丞相爬到自己頭上來。


    一時之間,女帝沉迷男色無心朝政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外界對於新後禍國殃民的傳聞不絕於耳,就連身居深宮的韓轍風也略有所聞。韓轍風曾經與臨思言討論過這個問題。


    炎炎夏日,他們二人坐在禦花園的湖心亭中納涼。臨思言自顧自地喝著茶,韓轍風往她的方向慢慢煽動蒲扇。


    兩個人都不說話,隻有湖水在靜靜地流淌,偶爾響起一兩聲蟲鳴鳥唧。


    夏風拂過,帶來陣陣花香。臨思言的長發吹起來,迷亂了眼睛。


    她想撥開遮住視線淩亂的長發,剛抬起手,就被身旁的那個人按下手腕。韓轍風提著一根絲質的綢帶,移步她的身後,親手挽起那把柔軟如雲的長發。


    手中的發無比的柔軟,卻有一顆冷硬的心,因為那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韓轍風思緒萬千,不經意地掠過擺在石桌上的蒲扇,再瞥向湖邊寥寥無幾的侍女,皺眉道:“外界都說我是紅顏禍水。”


    搭在肩上的雙手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一隻草折的蟋蟀,臨思言摸著這隻小玩意,看見韓轍風已經迴到石桌的另一邊,重新執起蒲扇給她扇風。


    臨思言不甚在乎地迴道:“世人總喜歡把上位者的過錯強推到別人身上,例如紅顏,例如貪官。不僅是天霽,天涉更有妖女禍國,貪官殃民的說法,歸根到底是君主沒有在其位、謀其政。如果說這世上有禍國的妖孽,也是昏君縱容出來的。”


    手中的蟋蟀被拆解成一截截草根,很快地,又一隻一模一樣的出現在臨思言的掌心。


    韓轍風接過那隻精致的玩意,開始拆解起來,繼續低頭,語氣有些晦澀:“你想說,你在縱容我?”一片粉色的花瓣飄落在韓轍風的茶杯裏,蕩起一圈細細的漣漪。


    臨思言拿起那隻小杯重新倒了一杯茶,餘煙嫋嫋之間,韓轍風看見臨思言的嘴角泛起淺淺的笑意:“我是說,你是我的紅顏,但不是禍水。”拆解草蟋蟀的手微微一滯,又不動聲色地掩飾過去。


    縱使流言蜚語亦然,可是畢竟兩位正主都還沒有發話,那些所謂的忠臣也沒有什麽辦法。


    這一天,韓轍風坐在禦花園裏,望著一排又一排高高的宮牆,歎息似的念叨:“真懷念以前和父親在山林裏狩獵的日子。”


    不過是一時興起的戲言,一瞬過後,這句歎息又輕飄飄地吹散在宮牆的阻隔之下,卻沒想到臨思言因此留了心。


    闊別多年,韓轍風終於迴到久違的山林,臨思言偏頭問他:“看到熟悉的東西,開心嗎?”


    天霽民間有三朝迴門的習俗,是說新嫁夫需在成親以後的第三天,與妻子一起迴娘家省親。這一天,妻子需攜帶禮物誠心拜謁丈夫的父母。


    韓轍風混進臨思言挑選的舞者中隻為刺殺,當然不會在意所謂的迴門。


    但是身邊這位將他帶入宮中的女帝偏偏擺出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說:“打完獵後我們一起去見見你弟弟顧轍野好不好?畢竟這也是一個習俗,而你如今也隻有他一個親人。”


    韓轍風摸著疼痛的腦仁,沒有當一迴事兒就往前走:“陛下大可不必,您連皇後家中都還未曾去過,陪我一個身份卑賤的人迴去像什麽樣子?何況,那裏也不是我的家了。”語氣中仍然有些怨懟在裏麵。


    “韓轍風,你就打算陷死在仇恨裏,永遠都不放過自己嗎?”低低的一聲歎息,夾著臨思言深深的無奈。


    韓轍風沒有說話,抬手搭上自己的手臂,那裏還有身後女子的餘溫。以往的日子裏,這個人小心翼翼地溫暖他冷漠的心,度過漫漫長夜。


    如果不是兩人之間橫亙著血海深仇,韓轍風知道,他一定會不可自拔地愛上她的的。隻不過,那也僅僅是如果罷了。


    天將明,萬丈光芒從天邊破雲而出,韓轍風眯著眼睛看遠處投射的太陽光。


    那光芒一瞬間就驅散了整個大地的陰霾,就是無法照進他鬱結的心。


    他沒有迴頭看身後努力向他靠近的臨思言,昂起頭讓陽光照著他整張臉,喃喃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再一次地推開了她。


    臨思言的箭法甚好。韓轍風看著她站在懸崖邊,離自己五尺的地方,拉弓滿月,搭箭上弦,閉上左眼瞄準崖下遠方一隻隱於樹林跑得飛快的鹿。


    高高一束的黑直柔順的長發一同被風揚了起來,韓轍風甚至能夠聽見那百步穿楊的羽箭擦過空氣直直刺穿雄鹿心髒後的那一聲慘烈的嗚鳴。 這樣的箭法已經算得上是天下第一了,再加上那更甚一籌的劍法,要是這人認真想要他的命,他一定沒法活著看見明日的太陽。


    韓轍風神情複雜地望著懸崖下層層疊疊的綠葉,思緒萬分,就連臨思言含著笑意牽了他的手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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