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從容而鎮定地迴答她:“我們關注這個領域,並不代表這個領域裏,每個客戶都是好的。海德還是應該愛惜自己的羽毛,不要隨便做質地不佳的項目,收到的費用雖然豐厚,遠遠比不上過後真的爆出醜聞時,公司需要承擔的後果。”


    鄧莉聽完了,不置可否地錯開話題:“這個項目的問題,過後再討論,今天會上還有一件事要宣布。”


    安溪收迴視線,看向自己麵前的筆和本子,這一次沒能說服鄧莉,她卻不像從前那麽沮喪了,因為她慢慢開始知道,說服人,不是像打幾塊廣告牌那麽簡單,有時需要坦承,有時需要技巧,有時需要以退為進。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聽到鄧莉說:“顧海波先生離職以後,公司品牌顧問部的總監職位一直空缺,根據總部的安排,晉升安溪女士為總監職位。雖然公司一般都是在年末考核晉升,但是年中晉升的情況,也曾經有過先例,是公司對工作卓著的員工,給與的及時肯定。”


    安溪很意外,散會的時候,幾乎所有人經過安溪身邊,都向她道了聲“恭喜”。


    鄧莉留在最後,笑眯眯地對她說:“今年北京辦公室的工作成績很亮眼,先前解決內部員工爆料的事件,動作就很快,後來幾個創新類型的項目,總部也很欣賞。考慮年中晉升的時候,總部征求我的意見,我就推薦了你,祝賀你安溪。”


    安溪一直盯著她的眼睛,卻始終看不出她是真的肯定自己的工作,還是在拉攏自己。但安溪知道,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和鄧莉之間都要維持這種微妙的平衡,各自堅持自己的立場。


    她真誠地道了聲謝,跟鄧莉一道走出去,在旁人看來,她現在是鄧莉很器重的下屬。


    迴到自己的辦公室裏,安溪才想起拿出手機,給楊凱成發了條消息,把今天會上的情形告訴他。楊凱成很快就迴了消息,隻有一個字:好。


    沒過幾天,鄧莉果然把那家基金的基本情況和聯係方式交給了安溪,交代品牌顧問部,來做後續的跟進。


    這是安溪第一年就任部門總監,年終將會直接向管理層述職,部門收入,是她留給管理層的第一印象。她很需要這筆可觀的項目收入,但是……情況跟她預想的差不多,這家基金想要借助海德的聲譽,來放出消息、操縱價格,隻是把真實的意圖,用華麗空洞的辭藻包裹了一下,說得天花亂墜。


    做還是不做,即使她已經成了部門總監,還是要麵臨這個問題,就跟當初麵對顧海波的無恥要求時一樣。


    安溪自己花了點時間,寫成了一份分析報告,沒有假手旁人。在電腦上敲完最後一個字,已經是夜裏十二點多,她撥了楊凱成的電話,又猛地想起,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二十四小時都開機的公司掌舵人了。


    剛要掛斷,電話卻接通了,楊凱成的聲音伴著咳嗽,穩穩地傳出來:“安溪,什麽事?”


    “打擾你休息了,我有一份報告打算明天交給管理層,”安溪捏著手機,明明周圍已經沒有人,還是說得很小聲,“交了這份報告,我可能……不能在海德留滿三年了。”


    楊凱成很平靜,什麽細節也不追問:“你是要問我該不該交麽?”


    “不是,報告我一定會交,”安溪肯定地迴答,“無論如何,我不會眼看著公司做出一個錯誤的決定,卻一聲不吭。”她早已經不是那個,因為要跟審計委員會談話,就緊張得休假在家的人了,一兩年時間而已,人可以改變很多。


    楊凱成在電話裏輕輕地笑:“既然決定了,就做吧。工作不會像你想的一樣完美,但是,工作也不會像你想的那麽糟糕。”


    掛斷電話,楊凱成拿著手機,臉上還保持著剛才那個微笑的表情,慢慢地、一字一字地,發了一條消息給陸中澤:“陸氏金手指名不虛傳,當初約定好的費用,我打給你。”


    陸中澤很快就迴了消息:“楊哥,錢我不要了,用來買你一句話,行麽?”


    這要求出乎楊凱成的意料之外:“什麽話?”


    陸中澤的消息傳迴來:“每個人都應該找到自己的職場教父,這句話以後永遠別再提了,行麽?如果你是安溪的教父,那我們倆怎麽算?”


    隔著手機,楊凱成難得一次地大笑出聲,迴了四個字:“成交,女婿。”


    第二天是管理例會時間,安溪在會議開始之前,私下跟鄧莉溝通,希望把手上這個項目,拿出來討論,並且明確表示,自己的意見是,海德不應該接手這個項目。


    這提議顯然出乎鄧莉的意料之外,連她一貫的招牌式眯眼微笑,都收起了一些:“今年的收入業績對於你和你部門意味著什麽,我想不用我多說了,你這個職位,先前也不是沒有其他的競爭者……”


    話隻說了一半,其他人也都到了,安溪的內容是臨時加進來的,放在會議最末尾,輪到她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麵露倦色,幾位董事已經開始開玩笑,商量一會要吃點高熱量的午餐。


    安溪調好展示的ppt,是她整理的一份詳實記錄,有哪些公司,因為做了一單不誠實的客戶,最終累及百年聲譽。因為真實,董事的注意力漸漸被她吸引,開始有人對其中的細節提問,因為做了充分的準備,也都給了很確切的答複。


    講到最後,安溪看了一眼鄧莉,對所有管理層說:“先前我們接觸的這個香港基金的公關推廣項目,我跟鄧總都有點疑慮,看起來工作簡單、收費要高,其實暗藏著很多風險。換句話說,他們要買的不是我們的服務,而是買我們海德的聲譽,來給他們自己的違規行為做擋箭牌。公司今年已經有很多動蕩,收入很重要,但聲譽也很重要,所以我跟鄧總商量,還是把這個事情拿到例會上討論一下。”


    她的話說完了,堅持了自己的觀點,但也給了鄧莉充分的尊重。


    董事轉向詢問鄧莉的意見,安溪承認,她有一瞬間的緊張,因為鄧莉的表情,比平時嚴肅得多。那張微胖的臉,定格三秒,露出了熟悉的眯眼微笑:“我同意安溪的建議。”


    安溪迴到座位上,也朝她微笑,楊凱成說的沒錯,事情並不會十全十美,也不會像心裏擔憂的那麽糟。


    午飯時間,安溪本想錯開人多的高峰,聽見外麵傳來一陣一陣的嘈雜聲,還想著莫非今天有什麽商家的宣傳活動,怎麽一點都沒聽說。這一片辦公樓和商業裏的推廣活動,基本上都是包括海德在內的幾家公關公司承做的。


    手機響了,接起來時,何敏莉的聲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高亢:“姐姐,你在哪呢!你可真沉得住氣,你這棵鐵樹,開了這麽大朵紅花,現在怎麽還不出現呢?”


    安溪不知道她在說什麽,站起來活動一下,順便朝窗外看去。附近幾棟商業樓上的電子廣告牌,都換上了同樣一行字:安溪小姐,你可以答應陸中澤先生的求婚麽?


    “姐姐,別愣神了,”何敏莉在電話裏催她,“趕緊下樓吧,我這等著看完熱鬧好接著上班呢,一會兒下午都遲到了。”


    安溪乘電梯下去,一路上都是各種各樣的眼神,盯在她身上。這附近同行本來就多,陸中澤又太有名,常用的交流論壇上已經炸鍋了,離得遠的都在瘋求照片視頻直播。


    一出寫字樓的門,安溪便看見陸中澤站在那,人群在他周圍圍成一個圈。


    安溪停住了,他便上前幾步,走到安溪麵前,仍舊是似笑非笑的模樣,看著她:“你說我總是給自己留著退路,這次你可說錯了,我什麽退路都不給自己留。要是我連自己都推銷不出去,就算是徹底砸了牌子了。我知道那麽多打動人心的方法,唯獨不知道,究竟哪一種能夠打動你。想來想去,還是用最簡單粗暴的好了。”


    說完,他直接單膝跪地,取出準備好的戒指,捧到她麵前。


    安溪那顆剛剛磨煉得強大了一些的內心,又羞澀了。圍觀的人已經開始起哄了:“答應他,答應他。”


    又安溪帶過的實習生,躲在人堆兒裏喊:“安姐,你答應他,我今年獎金不要了!”話音剛落,人群裏就是一陣哄笑聲。


    安溪問陸中澤:“你這算什麽,人海戰術搞強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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