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美岩是個八麵玲瓏的人精,特別親熱地挽住安溪的胳膊,拉她在茶桌邊坐下:“億哥推薦的人,肯定錯不了的,舅舅你就放心好了。人家是世界500強的大公司,不知道解決過多少棘手的事呢,是吧億哥?”


    程一飛翹著二郎腿,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你問她唄,我不知道。”


    安溪上前遞了名片:“厲總您好,我們海德在公關領域、特別是處理危機事件上,經驗特別豐富。”


    那位厲總一開口,嚇了安溪一跳,不知道是哪裏的口音,每一句都自帶音效:“矮鴨(哎呀),莫(不要)叫我梨鍾(厲總),腳握鼠(叫我叔)!”


    安溪從前的客戶,不是麗思這樣的高端酒店,就是精致的消費品生產商,還真沒跟這位厲叔這樣的人,打過交道,自己給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設,換了種調調開口:“厲叔,咱們先了解一下基本情況怎麽樣?你的公司裏,都有些什麽主要的產品?”


    “哎呀,先莫談產品,”厲德福一臉的痛心疾首,“我揍是想把我的商標給要迴來,我咽不下這口氣呀!”


    在付美岩不斷穿插的翻譯加解釋之下,厲德福終於大概弄懂了,安溪這個公關公司,不是違法的騙子,安溪也大概知道了厲德福的情況。


    厲家是祖傳的老中醫,據說祖上從前在皇宮裏做過禦醫,家裏像模像樣的,正經有幾件祖傳的老方子,最珍貴難得的,是個驅寒補氣的方子。從厲德福爺爺這一輩開始,照著這方子熬成茶湯出售。


    因為這方子確實管用,厲家的名氣也漸漸大了,到了厲德福這一輩,終於趕上了好時候,把祖上傳下來的東西,徹底做大了。他專門注冊了一家公司,使用“珍茗”注冊商標,生產德福湯。德福自然就取自他自己的名字,而珍茗,出自厲德福的父親早年整理的湯藥方子,取名叫珍茗集。


    幾年以前,有人給厲德福介紹了一家飲料公司,願意跟他談合作。


    期初雙方各取所需,都相當友好。厲家出配方和商標,對方提供更先進的生產線,把德福湯的產量,直接提高了幾倍,並且改良了包裝,更加適合長途運輸後銷往比較遠的城市。


    或許是這名字也取得好,正命中了國人對德行福氣的美好祈願,飲料的銷量逐年上升,很快就成了真正的知名品牌,各處的超市裏,都經常看得到。


    生意做大了,矛盾就來了。對方不斷地提出要求,希望改良飲料的口感,增加甜度,甚至考慮推出果味版和氣泡版。這下厲德福就不樂意了,從老中醫的角度,這方子的配料都是有講究的,哪能隨意增減?


    厲德福也是個有脾氣,當下就決定散夥,商標和配方,當初都是授權給這家雙方共同出資的公司使用,正好授權期滿,厲德福就要收迴。沒想到對方是個老油條,在合同到期之前,蒙騙了厲德福的兒子,又續簽了十年授權。


    厲家的公司本來就是父子店,厲德福是董事長,他的兒子厲傳青是總經理,就算是被騙了,總經理親自簽的字,也是有效力的。


    安溪聽明白了,但覺得這事情沒那麽簡單。


    “厲叔,看得出來你是爽快人,從你讓我喊你厲叔開始,我就當真把你當叔叔看,”安溪醞釀了一下說,“我想先問一個旁的問題,你們這家共同出資的公司,是怎麽合作的?”


    付美岩看了厲德福一眼,替他迴答了這個問題:“舅舅這邊供應原料,在公司的生產線上生產。安小姐,我知道你的意思,這方子是舅舅最看重的東西,從最開始就考慮過了,不能隨便讓他們據為己有。原料都是舅舅這邊員工親自采購,研磨粉之後提供過去的,除非是像我外公那樣,很有經驗的老中醫,否則絕對沒有可能辨別清楚裏麵的成分和用量。”


    安溪點頭:“東西自然都是可靠的東西,不可靠的從來都是人。如果他們接觸厲叔這邊的采購人員,連續記錄一兩年時間的藥材采購量,一樣可以推算出配方的大概成分。可口可樂的配方,至今還是商業秘密,可是你看,市麵上各式各樣的可樂還少麽?”


    她在手機瀏覽器上,隨便輸了珍茗兩個字,竟然已經有數量不少的軟文,把珍茗集吹捧成了一本差點失傳的養生秘笈。


    安溪把手機屏幕送到厲德福和付美岩麵前:“我相信這些東西不是厲叔叫人發的,應該也不會有其他人這麽熱心,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來自厲叔這個合作夥伴。在我看來,這已經是非常危險的信號,有珍茗集先入為主的印象,再加上他手裏有珍茗這個商標,他可以生產任何東西,套上珍茗的牌子,可以是藥膳,可以是化妝品,可以是保健品。畢竟,除了厲家人,外人誰也不知道,珍茗集裏究竟有什麽、沒有什麽。”


    厲德福和付美岩都是生意人,隻是在公關手段上,不像安溪見過那麽多,被她一點醒,臉色立刻不好看了。


    安溪拿迴手機:“不過也沒關係,企業做大了,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這個問題,正好可以交給我們解決。”


    雖然是初次見麵,厲德福已經差不多拿定了主意,要跟安溪合作。


    起身離開的時候,付美岩看著低頭收拾東西的安溪,走到程一飛身邊:“你叫來的這個小姑娘,還挺機靈的嘛?”


    自打安溪來了,程一飛就始終心不在焉,這會兒更沒心情應付她:“你先走吧,我跟她說幾句。”


    安溪裝好東西,看見程一飛歪著腦袋看她,不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


    她小聲嘀咕了一句,程一飛沒聽清楚,湊近了問:“你說什麽?”


    安溪壯著膽子提高了音量:“我說億哥,上次給你出主意追女朋友的錢,還沒結呢。”


    “我追女朋友……”程一飛忽然迴過味來了,“哎,最近你家收到什麽特別的快遞沒有?”


    安溪撇嘴:“不就你送我那棵鐵樹麽?你老人家的女朋友,就配收花,合著我就配收棵鐵樹?死沉的,想扔都扔不動。”


    “我送了你棵鐵樹啊?”程一飛的表情繃都繃不住了,笑得兩眼放光,“我說呢……這樣吧,明天我叫幾個工人過去,不想要就扔了。”


    安溪沒想到他這麽痛快,看來今天實在是心情好,想起自從有了那棵鐵樹在家,好像她跟陸中澤就就聯係越來越多了,稍稍扭捏了一下:“算了吧,鐵樹開花,也算是個好寓意,我先養到開花了再說。”


    “都行,隨你。”抬手在她後腦勺上一拍,“先走,送你迴去。”


    “別拍了億哥,我全靠這腦袋想轍吃飯呢,拍傻了我就完蛋了。”


    “拍傻了我養著你,走吧。”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安溪把珍茗和厲德福的情況,跟陸中澤簡要說了一下:“中藥推廣,應該是個很好的切入點,而且,據我觀察推測,他們雙方為了這個商標,遲早要打官司的,到時候又會是一個轟動的大新聞。”


    陸中澤在辦公椅上向後靠去:“程一飛在厲家的公司裏有投資?”


    安溪迴想了一下:“之前付美岩提過,想要程一飛在她舅舅的公司裏投資,不過就算辦手續,應該也沒有那麽快。昨天看他一點也不熱心,估計是拿介紹海德做個人情,投資的事就算了吧。”


    “還有之前?”陸中澤眯起眼睛,“安溪,你現在隻有麗思一個客戶,最近兩周就有三次外出,麗思有這麽多事情需要處理?”


    安溪沒想到他會忽然拐到這個話題上去,這三次裏麵,兩次是去看麗思的布場,一次是跟程一飛碰麵。


    陸中澤用手指在桌上一敲:“現在起,工作時間外出,都要得到我的允許。”


    其實海德從來不打卡,也不怎麽細究員工的工時,因為客戶普遍催得緊,隻要能完成任務,人在哪不那麽重要。安溪不知道自己撞在陸中澤哪根槍口上了,默念幾遍新官上任三把火,忍忍就好了,一臉順從地點點頭。


    陸中澤自然而然地拐到下麵的事上去:“珍茗的事,你打算從哪入手?”


    安溪對這個問題,倒是提早就想過了:“現在看,隻能盡力塑造厲德福的中醫老專家形象了,提高他的辨識度,將來無論因為什麽發生糾紛,至少在大眾心裏,總會傾向老專家多一些。”


    陸中澤輕輕點頭:“方法呢?”


    安溪動腦子想事情的時候,手就下意識地揉頭發:“這就是我現在猶豫的地方了,老中醫又不是商品,不能靠登幾張大幅廣告來提高知名度。越是頻繁在電視、雜誌上亮相的中醫,有時候越容易被人當成是沽名釣譽的騙子,還會有反效果。”


    陸中澤表情如常:“誰都知道的事,用你說?說具體的。”


    “陸總,其實我想了個辦法,”安溪快把自己揉成一隻綿羊,“就是怕你覺得,不夠高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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