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段明湛一攪和,已經很少有人再關注濮陽究竟有沒有被包養了。陸續聽到那富商的倒黴情狀時,少年已不再義憤填膺,而是冷笑一聲“罪有應得”了事。那樣齷齪的人和事,他不會一直記在心頭,平白汙了自己心境。


    此時此刻,濮陽正在沈教授家裏挨訓。老先生從耽誤學業說起,講到沒有追求的人生是空虛的,又說到少年人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要上進……正說得興起,書房門口探進一張神采飛揚的臉來,對老先生擠眉弄眼。


    “咳咳……”沈教授一噎,瞪門口那人,“我這兒忙著呢,別搗亂!”


    已自顧把整個身子都擠進門裏的少女不過十七八歲模樣,一張嘴就是直來直去:“哎呀爺爺你想罵人就直說,我喊我爸和我小姑來聽訓,裝什麽自己很忙啊。”一邊說著能氣死人的話,一邊走到沈教授背後滿臉狗腿地給捶背捏肩。


    一眼掃過濮陽,認出來了:“呀!你不是……何寄北麽?!”驚叫一聲,立刻變得特別乖巧,一臉萌萌噠,“爺爺啊,你怎麽認識寄北的啊?”從頭到尾每一個細胞都透露著“爺爺爺爺讓我和他玩”的強烈訊號。


    老先生聽不懂了,推推眼鏡,確定自己麵前坐著的就是濮陽不是別人:“什麽寄北寄南的?這是濮陽。”又對濮陽介紹自家熊孩子,“讓你見笑,這是我家大孫女,沈歡。”雖然說著見笑,可是你敢嘲笑一個試試?


    “沈姐姐好。”濮陽站起來,他在學者麵前總是特別謙遜好學的,一點也不熊!


    沈歡兩眼放光,一個勁兒追問:“你是寄北吧?是吧是吧?”沈老先生在後頭整個人都不好了,說了這濮陽,孫女兒怎麽就聽不懂呢!


    濮陽微笑道:“我在《非楚》裏頭,客串了寄北的角色。”轉向沈教授解釋自己好幾個月不見人的緣由,“先前跟著一個電影劇組去了敦煌,本來是做動作指導的,後來客串了一下,所以沈姐姐才說我是寄北。”


    真正將學術做到了高處的人是不可能思維僵化、接受不了新事物的,老先生雖然不曉得《非楚》在年輕人中間有多火,倒也不反對少年做點自己的事業。忖了片刻,他問:“那你是打算演電影了?”


    一棵好苗子,卻無意學術……沈先生歎息一聲,到底沒法強求,意興闌珊地揮揮手:“你們玩去吧,跟我這個老頭子,沒什麽好聊的。”


    “爺爺你最棒了!”沈歡撲到老先生身上蹭啊蹭,撅嘴要親他,被老先生推開——都多大人了!又有客人在——跳起來示意濮陽跟自己出去。


    少年卻不立即就走,認真道:“先生,我不會再演電影了,日後……總要做出一番真正屬於自己的事業來。”他無法接受老先生的“道”,卻仍是敬佩這樣擁有幾乎無法磨滅的精神力量的人。


    每個人都是踽踽獨行在世間,走在獨屬於自己的道路上,別人無法代替,也無法替他截彎取直。三百六十行,哪一條路做到極致都會近乎“聖”,便是做不到那一步,隻要心誌堅定,有了目標便不會行差踏錯。


    沈教授明白了少年的意思,自覺一番心意沒有白白付出,好受了些,瞪著眼睛道:“那你日後不要來幹活了,懶得給你發工資!”補助是研究生標準呢,他可是連本科生都算不上!


    濮陽深深一揖。


    在繼陪老太太聊天、給人帶熊孩子之後,出自“唯我堂”的殺手後備濮陽又被開發出一項新功能:哄小姑娘開心。


    畢竟是上門來做客的,沈先生對他又頗多照顧,對著沈歡他怎麽著也要看老先生的麵子,滿足一下她的好奇心。


    沈歡雙眼放光,嗬嗬傻笑。那種眼神,濮陽在前去劇組探班的迷妹們身上見過很多,不過一般都是對著段明湛許孟寧乃至於蔣茵的。


    “天呢有個活的寄北坐在我麵前!”濮陽從她語氣裏聽出了不下十個感歎號,“所以你真名叫濮陽是麽?”


    “嗯。姓濮,名陽。”誤認他複姓“濮陽”的人簡直不要太多,他都學會在他們犯嘀咕之前就解釋了。


    “哈!”沈歡快活地道,“我也知道一個濮陽,你可真像他呢。”


    濮陽猛然想起初到這個世界時,蘇嘉在得知他名字後異常熟稔的態度——仿佛她知道他所有的身世和背景,何田田說他像她喜歡的一個叫做“濮陽”的人……


    “‘綺羅碎’麽?”依稀記得是這麽個詞。


    “對啊啊啊!怎麽你也看了這本小說?”這書名氣太小,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同道中人好高興~\(≧▽≦)/~沈歡快人快語,“我好想也穿越迴去見一見那個濮陽!”


    “那個世界……什麽樣?”少年問雙手托腮作向往狀的姑娘,見她看過來,他輕聲解釋,“我沒有看過《綺羅碎》,隻是聽人說過。”


    如今想來,這本書與他恐怕脫不了幹係。他須得抓住機會盡可能地了解這本書,還有那個世界。


    沈歡稍微組織一下語言:“我是隻想看一眼那個濮陽,一點都不想生活在那裏——太危險了。說起來這也是陵江的錯,別人家的女主穿越後金手指大開,賺大錢收美男,她倒好……依我說,蘇綺還不如不穿越呢。”


    這年頭,向往著穿越到古代去談戀愛生孩子的姑娘太多了。沈歡在京師大學讀生物科學,少女心是有,可更多的還是理性,曉得那個世界的殘酷。她爺爺是史學界耆宿,家學淵源使然,也不會天真到認為穿越就可以過上美好的生活。


    通過她的描述,少年聽懂了有許多人想要去他那樣的世界。他可以理解那些男性的想入非非,卻不明白為什麽會有姑娘想要去到他那個世界。


    若說,在他那個世界,隨意打殺他人有著不用賠付生命的特權,可她們自己也會成為被打殺的對象啊。


    這樣的時代有什麽不好?足夠的穩定和富足的生活,隻要你努力學習、工作,總能為自己找到容身之地。


    而在他那裏,在無數個不一樣的古代,男權淩駕於女性之上,想要安逸的生活,就要奉承男性權威,迎合那些不合理的規矩,甚至是拿著那樣變態的規矩壓迫別的女性,以求得相對優勢的地位。


    “大約是因為……這個世界太不夠刺激額吧。”沈歡慢慢道,“有些人一廂情願地相信,在這個世界庸常的自己,換個地方就能夠光芒四射。”


    “但是,真正優秀的人在哪裏都是優秀的。平庸的人也許可以憑借一些奇技淫巧一時唬住人,可別人終究不是傻子。”哪一個世界的精英都不是傻子,可以任由一個平庸的人將他們哄騙。


    不說那些架空曆史,單看看漢武帝時候欒大的下場,教訓還不夠麽?


    這個世界,女性想要更高的地位、更好的生活,就要付出無數努力。可那些古代的世界裏,她們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甚至,她們中的很多人得不到出生的機會。僥幸出生,沒有因為貧瘠的生活和無數疾病死去,勉勉強強長到七八歲,便可能麵臨被賣為奴的命運。


    即便是生在公侯之家又怎樣?被視為皇權、父權、夫權的私有財產,依舊是男性的奴隸,“百年苦樂由他人”啊!


    以做米蟲為樂,僅僅是為了逃避現實的辛苦,就期望有天神一般的男子來愛自己。可那樣優秀的男人,又憑什麽不選擇更好的女性呢?若是“幸運”,得強者垂青,又怎能保證強者隻愛你一人?


    不得自由,不得獨立,不得尊嚴和高貴的人格。那樣淒慘的命運,竟還有無數女孩子欣然向往麽?


    若是那些原本就生在古代世界的女孩子,知道自己若有一天能得到受教育的機會,能自由地決定自己要不要結婚、要與什麽人結婚、要不要生孩子,生了女兒也不必驚慌這個孩子會被溺死在馬桶中或者被賣到最下等的窯子,她們該是怎樣向往著這個時代啊。


    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


    少年搖搖頭,將一大堆感慨趕出腦海。現在他的當務之急是弄清楚《綺羅碎》的事情,而不是糾結於別人的想法。


    《綺羅碎》是一本書啊……若自己竟是書本中的人物……他突然打個寒噤,再不敢想下去。


    一個人存在的最重要意識便是自我,若連“我”這個概念都無法立足,那他將如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


    沈歡難得遇到也對這本書感興趣的人,正滔滔不絕地分析人物性格,推斷劇情走向,順帶吐槽作者挖坑不填的卑劣行為,忽聽少年沉聲道:“我應該去哪裏找這本書看?”


    爽快地給了他一個網址,“這本書沒有上架,不用注冊就能看完啦。”又叮囑道,“不要看盜版啊,看別的書也是,沒錢買正版的話,來找我,我幫你充值。”


    濮陽不答話,將網站保存在手機上,有些心不在焉地告辭。沈老先生看著他魂不守舍模樣,又去瞪自家孫女:你做了什麽!


    沈歡:“……”我什麽都沒有做啊!隻是替一個沒有看過網絡小說的少年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而已……吧……


    濮陽已顧不上外界人和事,匆忙趕迴家中。


    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也許他即將解開自己生命中最大的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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