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匆匆的行人在明晃赤眼的陽光下匯成一道道流動著的城市風景線,那些被烈日炙曬的焦頭爛額的車輛在幾乎要冒煙的街道上疲憊的穿行。路邊的椰樹下,有些靚麗的女郎恰似要賽出各自迴頭率似的,趁著說笑的空閑,還不忘對著小鏡子補妝。更有些摟抱在一起的多情男女如饑似渴做著本應該在僻靜處或多少總該避開人的那種大膽舉動。

    踏上海南的第一步,王珺就有種恍惚迷離身子已不屬於自己的眩暈。促使他懷著困惑和尋求在春寒料峭的日子裏由北方一個不算出名的城市來到大特區的原因,要追溯到一年前的臘月。

    離春節隻剩屈指可數的兩天。與其他攤販一樣王珺也在無可奈何的收拾著水果攤,盤算著若不是雪越下越大,今天的生意肯定不錯。

    從市場到家隻有十幾分鍾的車程,今天卻蹬了半個多小時。他每日周而複始的重複著從家到集市再到批發市場的三點一線的距離。剛進家就聽到開出租車的哥哥王瑾出了交通事故的消息。“你嫂子已經去了,你快到醫院看看怎樣了!”

    王珺的母親王媽邊說邊找出包在手絹裏的1000塊錢。這是為女兒王珍準備的新學年學費,加上王珺身上的,臨時湊了1500。

    王珺心急如焚的趕到醫院已經是午飯時間,醫院門前被沒有散去的小商販攪得亂哄哄的。樓上樓下折騰半天,最後才在急救中心的大廳找到用繃帶吊著胳膊的王瑾,此時正由提前趕到的妻子芸芸陪著愁眉苦臉的座在牆根的連椅上。印象中的車禍是肢離破碎地慘痛,現在王瑾很完整的呈現在麵前,懸在嗓眼的心總算放下來。可探問的語氣卻依舊急切:“傷勢怎樣?怎麽沒住院?”

    “沒有押金不準住院。剛才拍片檢查是右肩鎖骨粉碎性骨折,臂叢神經不完全性壞死,身上的擦傷作了簡單的處理。”王瑾有氣無力的說完又耷著腦袋長籲短歎。

    “122 送來的怎麽還不讓住院?”王珺又問。

    “人家隻管送,還管你住院。”王瑾有些急躁。

    “我帶來1000多塊,先住院再說。”王珺說著直打顫,背上又濕又涼。剛才跑出一身汗,內衣溻濕了。

    順著提示七拐八拐走了一陣,才在不顯眼的僻靜處找到住院處。牆上醒目位置懸掛著“想病人所想急病人所急”的巨幅標語。通過窗戶下邊的小方格,可以看到裏麵有兩個女人在聊天,其中一年輕的在織毛衣。

    “打擾了!我們辦住院手續。”王珺說道。

    “沒床位,不辦了。”織毛衣的冷冰冰地說。

    “是我,大姐!來過一次沒帶押金。現在送來了,給辦個手續吧!”王瑾在一旁小心地插話……“哦,想起來了!現在床位滿了,你們過完年再來吧。”另一位年紀大點的中年女人口氣還算客氣。

    “我們離家遠,天氣又不好。大姐幫幫忙吧!”王珺又遞上一句好話。

    “哎!給你說沒床位了,你這人真囉嗦。”那織毛衣的說完起身“啪”的一聲把小方格拉上。裏麵隱約傳出對方低低地說,小毛病死不了。

    王珺又氣又急,使勁拍打窗戶:“你們這是什麽態度?誰還沒有個大病小災出門求人的時侯……”

    小方格推開了,那個織毛衣的衝外麵嚷:“你再胡攪蠻纏,我可叫保安了!”

    “最好把院長也叫來,咱們評評理。”王珺也較上勁。

    正唇槍舌戰……圍觀人中擠過來一位娉婷玉立端托盤的護士,看到王珺先是一楞,隨後問道:“王珺這怎麽迴事?”

    聽人叫他,王珺不經意一轉臉旋即也是一楞。“李英!”驚愕之餘忙招唿。李英是他初中非常要好的同學,也是暗戀已久的夢中情人,學生時代的麻花辮已經拉成直板盤成發髻藏在護士帽下。簡單地介紹了經過,又肯請李英幫忙解決。

    “別著急!”李英沉吟片刻,見眾人都散了。就對裏麵的中年女人和聲說:“李姐!這是我親戚不是外人,有不對的地方請多原諒。”接著話鋒一轉,“是不是在我們外一科給他們安排一下?”

    見李英認識王珺,對方的口氣也緩和多了。王瑾夫婦又適時陪上幾句好話,住院手續總算辦成。離開住院處,王珺為他們作了介紹。客套完,李英帶他們到外科病房的治療室又辦了相關手續,才把他們安排到對過病房二床上。

    躺下來,王瑾才說起事故的經過。為躲避一輛逆行而突然滑倒的摩托車,自己撞到路旁的樹上。剛從車裏出來,又被隨後而至的麵包車推了幾個跟頭。介紹完又沮喪地稱自己倒黴透頂,從車上出來一點傷都沒有,是麵包車將其撞傷的。

    “能讓你過上這個年,已經是萬幸!”王珺知他情緒低落,勸慰幾句不在多言。沉悶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李英端著配好藥劑的吊針來為王瑾輸液,李英把針打上,沒聊幾句即衝王珺莞爾一笑:“老同學!我有事要忙,稍後再聊。”

    “你去忙吧!”目送李英出去。隨後兄弟倆就到交警隊探聽消息支取醫療費的問題作了商議,吊瓶打到一半的時侯,王珺動身去了交警隊。

    外麵的雪已經停了。街道上嗶剝啪啦的鞭炮聲不絕於耳,到處彌漫著過年的氣息。可王珺卻難以融入其中,一種想哭的欲念鉛一般壓在心頭,真希望現實如夢都不是真的。自幼喪父的他在王瑾如兄似父的關懷中感受到非同一般的兄弟之情。如今雄性父性的標誌出現臨危坍塌,而自己竟然沒有扶一把的能力,僅能做的隻有默默祈禱。

    在交警隊的大院裏沒能發現王瑾所描述的那輛掛外地排照的肇事麵包車,看來已經交押金放行,王珺尋思著進了大廳。那些參與事故處理的雙方正三五成群的相互嘀咕著。到調度室一打聽,知道負責此案的張尋寶的辦公室在走廊的拐角處。沒進去就能聽到裏麵正喋喋不休的爭論,既似商量又像討價還價。有個穿製服指縫夾著煙的中年男人不耐煩的衝爭執雙方擺擺手,示意他們到外麵商量好了再來處理。

    人都出去了,王珺才近前遞話:“請問張尋寶張師傅在嗎?”

    那人板起臉答道:“我就是。有事嗎?”

    王珺先說明身份,又就支取醫療費的問題作了諮詢。

    張尋寶嫻熟的吐了個漂亮的煙圈,又看著煙圈消失才說:“很明顯是你哥撞了騎摩托車的,人家也在住院,現在醫療費自負,日後處理另行報銷。而且我這也沒押金可支。”

    “那輛肇事麵包車已經放走了,總該有筆押金吧!醫院催的緊,幫忙支點應應急吧。”王珺小心亦亦的問……

    張尋寶一楞,又說:“錢還沒轉過來,你先迴吧!我有業務要出去一下。”

    說完招唿王珺出來,鎖門快步離開。

    莫非騎摩托車的家夥使了關係?王珺亂糟糟地揣測著正要挪步離開,剛才出去的那夥人迎麵而來。看到鐵將軍把門,扭頭向他了解張尋寶的去向。王珺如實的剛說完,人群裏即有人罵罵咧咧:“他娘的,他能有什麽業務,準是出去喝酒了。”又有人隨聲附和:“既是這樣,迴去過完年再來吧?”當即有人反對:“不行!你們不賠錢我們沒法過年。”接著雙方混戰起來。王珺走出老遠還能聽到身後傳來的叫罵聲。

    迴到病房,看到王瑾正與一床的老林聊興正濃。老林是剛卸任不久的前人事局局長,半月前被建築公司的車撞了。說是撞其實隻刮蹭了一點皮,並無大礙,結果就賴在醫院不走。聽了一會,王珺才明白。原來是在談論本市的一樁積案舊聞,公安局的法醫在一起傷害鑒定中與法院法醫作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論證,以致於被告抓抓放放與原告展開一場迭宕起伏曠日持久的官司大戰,後來鬧到省高院也懸而未決。原被雙方均表示就是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要將官司進行到底。最近又風傳要組織人員進京上訪。王瑾說:“現在連科學都跟著亂較勁,這豈是兒戲?”

    “這裏麵肯定有戲。”老林詭秘的一笑,他的話總是恰到好處似露非露。

    “這也忒亂了,總該有個權威標準吧!”王珺也加入討論表示出自己的觀點。

    正說著,芸芸打飯從外麵迴來,進門即招唿該吃飯了。聽招唿,老林醒悟似的一拍腦袋,說:“不說我倒我忘了!我出去吃,你們慢用。”說完披上大衣出去了。

    三人心事滿懷剛吃完一頓沒有胃口的飯,李英便推門進來。其實她來過一次,透過玻璃發現他們在吃飯就沒進來。陪芸芸聊了幾句閑話。李英又說:“如果明天不手術,就得推到節假期以後。”

    王珺忙說:“老同學!這件事無論如何你要幫忙,爭取明天手術,省得我們剛住院又要出院,反複倒騰。”

    王瑾夫婦也再三肯求。

    “這件事我也沒多大把握,既要根據身體狀況又要按照手術安排。不過請放心,我會盡力的。”李英說完又笑盈盈的提醒王瑾少吃流食。

    王瑾連聲道謝,發現李英語氣吞吐似乎言而未盡。便問是否要給醫生送紅包。

    李英有些不好意思:“有我在用不著,隻是……”猶疑片刻還是說了出來,“還要續交2000元押金。”短暫沉默過後,王瑾對王珺說:“昨天剛還了一筆貸款,手頭實在太緊,你幫忙張羅先周轉一下。”

    沒待王珺答話,李英又提議:“如果確定明天手術就交,否則暫時不交。等下我去找醫生來檢查,以便製定手術。”

    “放心吧!我一定準備好。”王珺硬著頭皮表態。其實心裏也犯難,大過年的到哪去借。

    李英洞穿了他的心思,有些不忍。笑道:“老同學!實在不行到我那拿,過年了開心點。”話剛落,老林進來了,好像喝了酒。李英有意避開似的借口給病號起針,起身出去。

    接下來,王珺從交警隊帶來的消息又讓王瑾憂心忡忡:“很明顯是我撞了人,這可冤死了,萬一騎摩托車的托了關係,我還能說的清嗎?”王珺勸慰:“隻要你沒撞怕什麽!所謂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老林提醒說:“如若能找到目擊證人,事情就會迎刃而解。王珺點頭說:”這倒是好辦法,不過這需要時間與好心人的幫助。現在唯一對我們有利的是麵包車司機從後麵撞車撞人成了不掙的事實。“聽了此話,王瑾才心中漸寬。不久,即有醫生過來為王瑾檢查測試,少傾便通知完全可以手術,時間定在明日早八時。

    為準備手術押金,王珺片刻不敢耽擱。出了醫院,踩著殘雪深一腳淺一腳的往迴趕。

    今天是臘月三十,也是手術的日子。王珺早早趕到醫院把昨晚跑到半夜才湊齊的2000元手術押金交上。查完房,王瑾被推進手室。等他輸著液再被推出來,王珺與芸芸在坐立不安中呆了三個小時。迴到病房,王瑾又情不自禁談起術中骨頭被銼銼的那種瘮人的感覺,結合各種可疑跡象,覺得他們在拿他上實踐課。王珺嘴說不可能,心卻想,誰保證不是這樣。趁王瑾入睡的功夫,他跑到市場稱了兩隻剛出鍋的熟豬蹄。這個在平日不大搶手的貨色,此時不僅貴的驚人還出現供不應求的場麵。昨晚動身之際瞥見老林病床下一無所有,手術空檔重又堆起一箱箱一包包的滋補品,與這形成鮮明反差也讓他忍不住心酸的是王瑾床下空空如也。

    轉了一圈迴到病房,王瑾已經醒了。聽說老林迴家過年了,王珺禁不住心中的疑惑,問:“既然沒病,幹脆出院不算了?”“出院還能收紅包?出院還能訛撞他的那家單位?就說陪護吧,他女兒不過是偶爾來看看送幾件衣服到時又能多掙陪護費。這全是因為他是前人事局長和有個當檢察長兒子的緣故。”短短時間,王瑾竟摸透老林的底細。王珺心說,不知哪個冤大頭要倒黴。一會,芸芸手裏提著幾斤雞蛋和兩條魚也迴來了,想到家裏還有事王珺便打招唿離開。

    迴到家,見剛從外地讀書迴來的小妹王珍正在貼對子。問起放假許久今天才到的原因。王珍看王媽不在旁邊小聲解釋說:“約幾個同學到學校不遠的餐館幫了幾天工,千萬別讓娘知道。”

    “不要在外麵打零工,要注意休息。你還是學生,你的任務是學習。你這樣做知道家裏多擔心嗎?”王珺既埋怨又心疼。明白她這麽做是為了減輕家裏負擔,一想到她的學費替王瑾墊付了醫療費又變的惆悵起來。

    初二,天陰沉沉地,王珺帶著水餃去了醫院。昨日他一刻也沒過好,過年的標誌就是一掛鞭炮。一方麵出現王瑾這檔子事,另一方麵是難以再找到那傳統韻味的年。小時侯想年盼年的強烈欲望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瓦解消失。欣喜與憧憬被困惑和迷茫代之,那些本不該丟棄的傳統和敬畏在時代變遷中又被所謂的文明簡化和敷衍。

    往常時間正是探視病人的高峰期,如今那些提大包拎小件東張西望匆忙問路的探視者全無蹤跡。有的隻是偶爾擦肩而過節日留守的醫務人員和一種泛著藥味的森森寂靜。

    推開病房的門,芸芸正在收拾餐具,看樣才吃過。“本來王珍要來看你的,覺得天冷路遠就沒帶她來。”王珺坐下來又對芸芸說:“毛毛怪想你的,娘讓我替你陪護。”毛毛是王瑾的女兒,在上幼兒園。夫妻二人本已符合生育二胎的規定,可由於經濟拮據就暫無此項計劃,這也是王瑾多年來的一大心病。他放下已經被翻得發皺的報紙,說:“這兩天憋的難受,一會我們殺幾盤。”芸芸本來要推辭的,可一想到孩子也就點頭同意。

    芸芸走後,王珺取出象棋,二人展開撕殺。戰到酣處有護士進來輸液。

    “老同學,新年好!”

    聽聲音王珺知是李英,忙丟開棋局招唿:“新年好!是你當班?”

    “對!”李英邊熟練操作邊迴答。

    王瑾連連道謝不迭,感謝她的幫助和照顧。王珺也感激的直稱要請吃飯。迨她笑盈盈的離去,一個久違的紮麻花辮的身影開始在王珺腦海裏來迴晃動。神思一恍,本來穩操勝券的棋局被王瑾殺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接下來一盤最多隻扳個平手。一瓶吊針沒滴完,病房裏漸漸冷起來。出去一打聽,原來是供暖的主管道壞了,後勤的放假沒人維修。這下搞的醫院裏議論紛紛。連科室大夫也大發牢騷:“這破醫院沒法呆了,整天改革改革,可改來改去都是上麵改下麵的革,當官的越改越肥;哎!不是聽說今年光用於維修采暖的費用就是80多萬嘛!這才幾天就壞了;光維修有屁用,那些破設備早該換了。再說不就是找了幾個電焊工這裏修修那裏補補嘛!能用80萬?這裏麵有貓膩……”

    李英來起過針,與王珺相約到外麵走了走。病房後麵是個大花園,可冬季裏除了聳立的鬆柏和剪成異形泛著淡綠的冬青相互簇擁外,再沒有其他任何花草來點綴這名不符實的花園。

    “沒想到在這遇到你,而且你還成了護士。”兩人邊走邊聊。

    “又讀了幾年護士專業,就到了這裏。”李英嫣然一笑又問,“這些年過的怎樣?”

    “現實太殘酷了,掙紮多年不僅沒擁有反而失去許多,至今還是光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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