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跟著南胭來到屋外。


    她打量南胭。


    昔日貪慕虛榮的少女,竟然罕見地穿了一襲相當素雅的羅襦裙,發髻間簪著簡單的玉簪,就連妝容也幾近於無。


    南胭憑欄而立,側顏淡然:“在深閨待了些日子,我看透了很多。”


    南寶衣醞釀著措辭:“所以你這是……看破紅塵,打算出家為尼?”


    南胭不悅地給她一個白眼:“你才要出家為尼!”


    南寶衣撇撇嘴。


    她還以為南胭要改走溫柔路線,沒想到還是跟以前一樣暴脾氣。


    南胭輕哼一聲,餘光卻不自覺地打量這個妹妹。


    想當年錦官城裏,南寶衣隻是個草包蠢貨,連四書五經都讀不全,未婚夫也不喜歡她。


    可是短短六年過去,她以恐怖的速度成長為長安女官,不知道被多少深閨女子豔羨妒忌。


    昔日她還能和南寶衣扳一扳手腕、鬥一鬥心機,可是如今南寶衣想弄死她,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


    濃烈的自卑感從心底油然而生。


    自卑,卻沒有妒忌。


    昔日妒忌,是因為她和南寶衣處在同樣的高度。


    今日不再妒忌,是因為南寶衣飛得太高也太遙不可及,她連妒忌的資格都沒有。


    打不過,就隻能加入。


    南胭在心底輕輕歎息。


    她盡量把語調放得柔婉:“妹妹如今既是大司徒,又是四皇子妃,深得皇後娘娘喜愛,在長安城中可謂出盡風頭。既出了頭,也該提攜家中姐妹才是……”


    她豁出臉皮問道:“你認識哪些王侯將相,可方便請進府裏與我相看相看?”


    南寶衣愣了愣,搖頭:“沒有。”


    南胭頓時慍怒:“從前你我相爭,是我錯了,可是後來我也盡力補償了你!我兄長甚至為你而死!你明知我現在著急嫁人,卻不肯幫我,南寶衣,你安的什麽心?!”


    南寶衣氣笑了。


    南胭作惡多端,她沒找她秋後算賬也就罷了,她還好意思問她安的什麽心!


    她拉住南胭,把她拽到更遠的地方。


    見四周無人,她才卷起袖管:“你以為長安是什麽地方?是任由你我撒野的錦官城嗎?我自己尚且舉步維艱,哪有心思幫你挑夫婿?”


    少女白嫩的手臂上,蜿蜒著一道猙獰的刀傷。


    南胭錯愕不已。


    想起什麽,她突然抬起頭。


    她對南寶衣懷著複雜的感情,也因此比任何人都更加在意她,細看之下,她敏銳地察覺到南寶衣臉頰上多蓋了一層珍珠粉。


    她抬袖去擦拭,卻被南寶衣拂開手。


    盡管如此,她還是看見了被珍珠粉遮掩的巴掌印。


    南胭徹底愣住:“你挨打了?是四皇子動的手,還是,還是沈皇後?你貴為大司徒,她怎麽敢打你?!”


    南寶衣默不作聲。


    她趴到扶欄上,嬌嫩的小臉上彌漫著清寒。


    摸了摸掌心那道新鮮的傷疤,想著雙生蠱,她有點想哭。


    她咬住下唇,淚水不自覺地湧了出來。


    南胭站在她身邊,看著她的委屈,一時間手足無措:“我,我還以為,你在長安活得十分光鮮……難道皇後娘娘對你的喜愛,全是裝出來的?她容下你,隻是為了拿你要挾雍王?”


    南寶衣抿了抿小嘴兒,倔強地擦去淚花:“你一向聰明。”


    南胭低下頭。


    沉默了很久,她笑了一聲:“原本還指望你能幫我謀個好姻緣,如今看來,你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盛夏燥熱。


    南胭抬袖擦了擦額角淌落的熱汗:“我與你爭鬥多年,我知道以你的性子,絕不會向沈皇後投降。你今後,打算怎麽辦?”


    南寶衣咬著唇兒,慢慢抬起頭看她。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她的丹鳳眼裏突然閃爍起奇異的光芒。


    南胭驚恐。


    她很了解自己昔日的對手,南寶衣翹起尾巴,她就知道她要下什麽形狀的蛋。


    南胭嫌棄地後退半步:“南寶衣,你這是什麽眼神?跟農婦看菜市場裏的老母雞似的,怪瘮人的……我警告你,你別打我主意啊!”


    南寶衣溫柔地笑了笑。


    她友好地拉起南胭的小手,又取出手帕,親自給南胭擦去臉頰熱汗:“姐姐生得美,夏天裏不施粉黛,也依舊是冰肌玉骨,瑩潤潔白……這麽好的皮膚,真叫人羨慕。”


    南胭整個腦子轟然炸了!


    黃鼠狼給雞拜年!


    這小賤人絕對不安好心!


    她想逃跑,偏偏掙不開南寶衣的手!


    她唿吸急促,緊張道:“你,你有話好好說,別跟我拉拉扯扯攀親戚!誰是你姐姐?”


    “姐姐剛剛還喚我妹妹,這就不肯認了?未免太薄情了些。”南寶衣雙目炯炯有神,“姐姐可還記得魏國的顧餘?”


    提起顧餘,南胭的眼神深了些。


    南寶衣接著道:“據我所知,魏國的內鬥已經平息,在顧崇山的操控之下,顧餘成了魏國皇帝。如果姐姐肯作為使者北上魏國,聯合魏國軍隊支持二哥哥,那就太好了。”


    “你瘋了還是蕭弈瘋了?”南胭蹙眉,“引別國軍隊入京,這與當年楚懷南的所作所為,又有什麽區別?”


    南寶衣意味深長:“入京的,不隻是魏國軍隊。”


    南胭愣住。


    聯想到她和蕭弈才去過洛陽,她頓時明白了這兩人的打算。


    長安和附近城池,都被沈皇後操控。


    所以這兩人,是打算聯合地方軍隊圍攻長安,攜天下之勢,和平地逼迫沈皇後讓渡權力。


    南寶衣和唐驍玩得好,唐家在西南地區又有封地,蕭弈完全可以問唐家借路,在不驚動京師的情況下讓西南軍隊入京。


    而從魏國到長安,會途徑北疆。


    北疆,又恰是小公爺寧晚舟的地盤。


    很危險,也很難被察覺的一步棋……


    南胭思慮良久,問道:“南寶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向沈皇後告密,那麽富貴榮華,對我而言都是手到擒來。我若答應幫你,你又能給我什麽好處?”


    南寶衣放開她的手。


    她取出團扇,從容地扇了扇風。


    她忽然莞爾一笑,神采熠熠地轉向南胭:“聽說顧餘後位空懸,大魏的宮廷裏,至今沒有一個美人。比起沈皇後給的富貴榮華……亦或者滿門遷怒,姐姐覺得,大魏皇後這份大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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