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弈暗道,自打他去了北魏一趟,南嬌嬌是越發嬌蠻兇悍了。


    他還記得當年錦官城裏,十二歲的南嬌嬌跑去枇杷院對他獻殷勤,她嬌嬌氣氣地聲稱要對他好,甚至不惜為他火中取栗。


    後來一有什麽好東西,都要專程往他的枇杷院送。


    當年的他,真是打死都想不到,那個在他麵前嬌甜乖巧、一口一個二哥哥的小姑娘,將來有一天竟然會罰他跪。


    風水輪流轉呀……


    南寶衣終於寫完信,認真折放進信封,起身望向蕭弈,板著小臉道:“我去寄信,順便去偏殿吃晚膳。你就跪在這裏,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你上榻睡覺。”


    蕭弈:“……”


    他能說什麽呢,自己娶的小嬌娘,跪著也要寵呀。


    他目送南寶衣踏出寢殿。


    小嬌娘身段窈窕、腰肢細軟,走路時還有些艱難,卻越發透出幾分嬌憨風情。


    他勾唇一笑,舌尖邪肆地舔了下後槽牙。


    與南嬌嬌春風一度,哪怕是被罰跪,也值了。


    他下次還敢的。


    南寶衣踏出寢殿,把信箋交給十言,叮囑他找信使好好送去長安。


    她又在偏殿用了兩碗燕窩粥。


    荷葉過來伺候,八卦道:“王妃,奴婢剛剛和外麵的宮女說話,聽她們議論,西蠻的公主被正式冊封為妃子,聽說楚懷南今夜就要臨幸她呢。坤寧宮當差的宮女還說,宋柔在外麵表現得賢惠大度,迴寢殿後可生氣了,足足砸壞了三套茶具!”


    “多行不義必自斃。”南寶衣解氣得很,“宋柔這是咎由自取。”


    主仆倆談論著,一名小宮女從外麵進來,緊張地低聲道:“王妃娘娘,奴婢有事稟報。”


    “何事?”


    “皇上來了,就在王府外麵站著。奴婢問他是否要通傳王爺,他說不必。可他一直站在那裏,瞧著怪瘮人的。”


    南寶衣一邊淨手,一邊詫異:“這個時辰,楚懷南應該在金秀烈的寢殿才是,跑到咱們這裏,倒是稀罕。”


    她拿起帕子擦幹淨雙手,想了想,起了過去看看的心思。


    王府外。


    宮巷綿長,月色寂寥。


    雖是春夜,可婆娑花影倒映在宮牆上,卻襯出幾分冷清之感。


    楚懷南白衣勝雪,獨自立在牆根底下,手裏提著的宮燈早已燃盡。


    南寶衣出來時,他正對著月光出神。


    似是聽見動靜,他望了過來。


    南寶衣福了一禮:“深更半夜,皇上怎麽過來了?您站在王府外麵麵壁,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家殿下怎麽地您了,若是明日被監察禦史參上兩筆,我家殿下找誰說理去?”


    我家殿下……


    楚懷南聽著,抬手撫上包覆著錦布的左眼。


    每次吃醋,這隻看不見的眼睛都疼得厲害。


    他心中悵然,凝著南寶衣,輕聲道:“陪朕走走?放心,就隻在攝政王府門前的這條宮巷裏走,朕不會把你怎麽樣。”


    南寶衣問道:“陪您走走,您就願意離開這裏?”


    楚懷南頷首。


    南寶衣與他保持三步距離,慢吞吞走在冗長的宮巷裏。


    楚懷南負著手,坦誠道:“那日在禦書房中,朕對你行兇,是朕不好,對不起。”


    南寶衣沒吭聲。


    楚懷南又道:“你大約已經知道,蕭弈不僅奪走了國庫的控製權,還在朝堂裏,逐步架空朕的權力。就連外地的奏章,都是直接送入他攝政王府,而非朕的禦書房。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南寶衣麵色平靜。


    她這人有個缺點,就是護短得厲害。


    狼子野心又如何,以下犯上又如何,她管蕭弈在外人眼裏是怎樣的洪水猛獸,在她這裏,蕭弈就是蕭弈,就是那個寵她愛她的二哥哥。


    別人說他一句壞話,她心裏都會很不舒服。


    楚懷南沒有繼續說蕭弈如何。


    他眼望明月,低聲道:“朕這一生,有太多求而不得的東西。權勢,美人,朕統統想要,卻統統得不到……”


    南寶衣:“哦。”


    她敷衍著,心裏卻道,非是他得不到,而是他不知足。


    當了太子還不夠,還想謀朝篡位當皇帝。


    有了宋柔、程載惜還不夠,還想要她。


    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小郡主,蕭弈已經把謀朝篡位的心思擺在了明麵上,他遲早會奪走朕的皇位,自立為帝。他如今口口聲聲說愛你,可是等他當了皇帝,他終究還是會選擇三宮六院,三千佳麗。”


    楚懷南說著,忽然鄭重地轉向南寶衣:“四月初八浴佛節,朕和文武百官會前往寺廟祈福。小郡主若是願意,朕願意拋舍江山,帶你私奔。從今往後,一生一世,一雙人!”


    月色爛漫,花影斑駁。


    男人的容貌溫潤如玉,僅剩的眸子裏呈現出閱盡千帆後的從容和澄澈,這一刻,他斂去了所有的野心和歇斯底裏,依稀間仿佛又是當初那個為囚犯們求情的溫柔太子。


    不遠處。


    宮巷之上,蕭弈漠然而立。


    他居高臨下,將兩人的舉止和對話盡收眼底。


    聽見楚懷南攛掇南嬌嬌私奔,他薄唇勾起一抹譏諷笑意。


    私奔……


    楚懷南還真敢想。


    南寶衣看著楚懷南。


    她知道,這廝定然是已經被蕭弈逼得走投無路,才突然做出這個決定。


    可無論他是真心實意還是另有圖謀,她都已不在意。


    她本欲轉身就走,卻又想起楚懷南的父親曾賜給南家免死金牌的事。


    看在先帝的情分上,她迴眸:“楚懷南,你若想活下去,就盡快寫一封禪位詔書,將皇位讓給蕭弈。他不是濫殺無辜之人,你主動服軟,他會放你一條生路,否則……”


    少女沒再往下說,徑直往攝政王府走去。


    正值春夜,宮裏漸漸落起了細雨。


    楚懷南獨立雨中。


    他目送南寶衣遠去,右眼悄然泛紅,提著宮燈的手,更是青筋暴起。


    小郡主可以拒絕他,也可以打他罵他。


    但她獨獨不可以,勸他禪位給蕭弈!


    美人已是難求,再把江山拱手相讓,他楚懷南還算什麽男人?


    他又有何臉麵苟活於世!


    他楚懷南,寧死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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