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柳巷,最少不了亡命之徒。


    南胭雇了三五個市井少年,又讓他們買來火油。


    雨水淅瀝。


    花街兩側都是秦樓楚館,旖旎的琵琶曲兒彌散在雨水之中,合著特有的胭脂氣息,即使是雨夜,這裏也依舊熱鬧放肆。


    南胭撐傘站在花燈的陰影裏。


    街道對麵,是她被賣的窯子。


    小木樓燈火暖黃,依稀可見花窗後人影晃動,鬢影衣香。


    那幾個少年,悄無聲息鎖上門窗,將火油潑到那座木樓上。


    他們點燃火油。


    火光順著木樓一路往上攀去,整座木樓逐漸化作火海。


    木樓裏的人終於從滿室胭脂香裏,嗅到了焦糊味兒。


    他們大驚失色,急急忙忙地推窗推門,卻發現不知是誰從外麵鎖住了門窗。


    濃煙和恐懼蔓延在整座木樓。


    客人和妓子爭相尖叫求救,可滿街都是淅瀝雨聲,滿街都是紙醉金迷的唱歌聲。


    沒有人聽見他們求救。


    火勢越來越大,在黑暗的雨水中,逐漸吞噬了整座木樓。


    南胭始終撐傘站在花街對麵。


    她靜靜欣賞著窗後掙紮的人影,他們滿身是火,奔跑著、吼叫著,直到最後燒死在無盡火海之中。


    大火終於燒斷了窗弦。


    折磨過她的老鴇,滿身是火,猙獰著一張醜陋的老臉,扭曲著肥胖的身軀,努力地往窗外攀爬。


    可是她的動作那麽笨拙,即使爬出窗戶,也隻是狼狽地掉進一樓火海。


    隔著火焰和雨水,她看見了南胭。


    她尖叫著、咒罵著,一雙眼血紅可怖,使勁兒揮舞著著火的四肢,如同瘋狗般衝向她。


    尚未邁出幾步,整座木樓轟然坍塌。


    老鴇被砸死在了木樓裏。


    南胭靜靜看著,紅唇揚起愉悅的弧度。


    從現在開始,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傷害過她的人。


    這老鴇,隻是個開始。


    火勢順著木樓蔓延,漸漸的,更多的窯子著火了。


    終於有人發現不對勁兒,那些男男女女衣衫不整地衝出屋子,紛紛叫嚷著救火。


    有人死在火海之中,有人滿身是火地到處狂奔打滾。


    整條花街,陷入救火紛亂。


    雨水還在淅淅瀝瀝地落。


    南胭撐著淺杏色油紙傘,一手提著寬大精致的裙裾,隨意踢掉繡花鞋,赤腳輕盈地行走在雨水裏。


    她輕鬆地哼著小曲兒,姿態窈窕嫵媚。


    滿街火光,在她背後漸行漸遠。


    她不懼怕落入深淵。


    因為她生來,就在深淵。


    茫茫夜雨,不見邊際。


    黑暗裏,有人摸索著翻過高牆。


    南廣臉上蒙著黑巾,“哎喲”一聲,狼狽地跌坐在牆角。


    他揉著屁股站起身,環顧四周,偌大的程府滿目蕭條,就連燈籠都沒有幾盞,隻能隔著茫茫雨幕,隱約瞧見主屋的燈火。


    “黃氏,你她娘害我閨女兒,我今夜要你好看!”


    黃氏就是個惡婦。


    先是嫌棄他的嬌嬌,後來又對他的兩個寶貝女兒挑挑揀揀,最後甚至把他的胭兒賣進了窯子!


    好好的清白閨女,受了那麽大委屈,他這個當爹的,不給女兒報仇,他就不是爺們兒!


    他取下腰間挎著的板斧,緊張地朝主屋摸去。


    他漸漸靠近主屋。


    他抱緊板斧,連唿吸都小心翼翼。


    雙手止不住地發抖,隨著槅扇被推開,他更加心跳如雷。


    外屋睡著一個值夜的婆子。


    他輕手輕腳地摸到寢屋,幾盞燭台高低錯落,帳幔低垂,從裏麵隱約傳出綿長平穩的唿吸聲。


    南廣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他哆哆嗦嗦地挑開帳幔。


    借著燭台昏惑的光,他看見黃氏睡得死沉死沉。


    他高高舉起板斧——


    雙手哆嗦得厲害。


    他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閉上眼睛。


    胭兒可憐兮兮的樣子,再度浮現在腦海。


    南廣滿臉發狠,驟然睜眼,朝黃氏的脖子落下那一板斧!


    血液四濺!


    溫熱的血液濺到了麵頰上,南廣心跳失衡,急忙丟掉板斧,倒退數步,最後一屁股跌坐在地。


    眼淚奪眶而出。


    他從沒殺過人。


    他看著帳中的鮮血和屍體,抬起手,顫巍巍摸了摸染血的臉頰。


    夜雨敲窗。


    狂風猶如野獸,瘋癲而可怕。


    在這種狂風暴雨的深夜,南廣卻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的,仿佛即將跳出胸膛。


    可是,他並不後悔。


    他懦弱了半輩子,他總要為女兒做點什麽。


    他抬袖擦去淚水,匆匆忙忙地抱起板斧,拔腿往屋外跑。


    值夜的婆子被動靜吵醒。


    她揉著惺忪睡眼,在看見滿身是血的南廣時,瞬間就要尖叫出聲!


    南廣眼疾手快,一板斧掄向她腦袋!


    婆子受了重傷,卻並沒有死。


    她倒在血泊中,咿咿呀呀地慘叫,艱難地朝南廣爬去,帶血的手掌,還很努力地抓住南廣的袍褲。


    南廣恐懼地直掉眼淚。


    片刻,他幾乎失控般朝她猛掄斧頭!


    雨打芭蕉。


    朝聞院燈火通明。


    糊著高麗紙的西窗,在夜雨中支起。


    南寶衣雙手托腮,站在西窗畔,麵容沉靜地賞雨。


    蕭弈坐在書案後,正處理軍中事宜。


    他如今手掌五十萬大軍,比起從前執掌十萬大軍時,要處理的軍務隻多不少。


    十言悄然踏進書房,附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


    蕭弈低聲:“可看清楚了?”


    “他們幾個打程府外麵經過,親眼看見三老爺翻牆進了程府。因為怕他出事連累主子,所以特意暗中跟蹤。三老爺弄死了黃氏和一個婆子,嚇暈在滿地血泊之中,被他們抬迴來了。現場也重新清理過,不會有人查到三老爺頭上的。”


    十言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自家主子心儀寶衣姑娘。


    如果將來主子娶了寶衣姑娘,那麽三老爺可就是他的嶽丈。


    老丈人出了事,怎麽也要幫一把的。


    他的所作所為,顯然令蕭弈滿意。


    他淡淡道:“去賬房領賞。”


    十言應了聲“誒”,樂顛顛兒地領賞去了。


    蕭弈合上卷冊。


    他望向西窗,少女的背影窈窕嬌嫩,雨夜中看來,勾人得很。


    他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溫聲道:“南嬌嬌,到哥哥這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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