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澄明。


    蕭弈在雪地裏站了很久。


    他慢慢望向花窗,寢屋裏點著兩盞琉璃燈,靜謐安寧,南嬌嬌大約已經睡著了。


    鬼使神差的,他翻窗而入。


    他挑開帳幔,小姑娘睡得很沉,沒心沒肺的很。


    “熱……”


    她嘟囔了一句,伸腿把被子給踹開了。


    蕭弈劍眉緊鎖,沉默片刻,還是伸手給她蓋好。


    指尖觸及到小姑娘的臉蛋,她肌膚滾燙,像是發了燒。


    許是難受,眼睫毛上還掛著細碎的淚珠。


    蕭弈看著,冷硬的心突然就柔軟下來。


    這般嬌氣軟萌的小姑娘,他是怨恨不起來的。


    他在榻邊坐了,伸手拂開她額前的碎發。


    她還年幼,尚還不明白什麽是男女間的喜歡。


    暫時不接受他也沒有關係,來日方長,他總能叫她知道,天底下再沒有比他更優秀的男人。


    他吩咐十苦迴朝聞院,叫薑歲寒煎藥。


    半個時辰後,十苦送來一碗熱乎乎的苦藥,總覺得自家主子跟采花賊似的,幹什麽都要偷偷摸摸。


    蕭弈攪了攪藥汁,“南嬌嬌,起來喝藥。”


    “不喝藥……”


    南寶衣半睡半醒地嘀咕。


    “喝了藥,風寒才能痊愈。”蕭弈把她從被窩裏抓了出來。


    旋即,他眸色晦暗。


    少女隻穿著單薄的寢衣,衣領鬆鬆垮垮的,可以看見凝脂白玉似的鎖骨,精致嬌嫩得很,若是吻上去,恐怕輕易就會留下痕跡……


    他的目光往下掃了掃,很快不自然地挪開。


    南寶衣醒了。


    她揉著惺忪睡眼,看清楚眼前人是蕭弈,不禁萬分驚悚!


    她著急四顧,這裏確實是她的閨房!


    可二哥哥深更半夜居然跑進來了,手裏還端著一碗藥!


    她腦袋昏昏沉沉的,下意識抱住被子,“二哥哥,你,你不會是想趁著月黑風高夜,給我下毒吧?我尋思著,最近並沒有得罪你呀……”


    “蠢貨。”蕭弈冷著臉舀起一勺藥,送到她唇邊,“退燒的藥,快喝。”


    退燒?


    南寶衣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摸了摸蕭弈的。


    她的溫度似乎確實有點高……


    她乖乖張開嘴,喝了那勺藥。


    “好苦!”她捂住嘴,險些把藥吐出來。


    終於把藥咽進肚子裏,她努力擺著小手:“我不喝了,二哥哥你自己留著喝吧!”


    說完就往被窩裏鑽。


    蕭弈拎著她的後頸,毫不留情地把她拖了出來。


    他似笑非笑:“南嬌嬌,你是小孩子嘛,還嫌藥苦?”


    南寶衣據理力爭:“祖母說,沒有及笄的姑娘,都是小孩子!”


    蕭弈懶得跟她爭。


    他從懷裏掏出一遝銀票,哄她道:“喝完,都給你。”


    南寶衣一雙眼立刻亮了!


    她端過藥碗,捏住鼻子,“咕嘟咕嘟”自己灌了下去。


    蕭弈詫異挑眉。


    南嬌嬌,還真是見錢眼開啊!


    她應該改個小字,叫什麽“嬌嬌”,叫“錢錢”才對。


    “喝完了……”南寶衣苦得肝膽俱裂,隻眼巴巴盯著那一遝厚厚的銀票,“二哥哥……給我……銀票……”


    蕭弈把銀票給了她。


    本欲離開,隻是想到那封被撕碎的信,終究有些不甘心。


    他道:“那封信……”


    南寶衣一邊數銀票,一邊眉開眼笑地迴答:“二哥哥是不是很詫異,我最近怎麽讀了那麽多書?因為天太冷了,我不願出門,無事可做就隻能讀書。那副畫也是我自己畫的,雖然沒畫出二哥哥萬分之一的美貌,但我覺得還是挺神似的……”


    她叭叭地說著話,並沒有提到蕭弈的迴信。


    蕭弈望了眼花窗。


    莫非,南嬌嬌根本就沒有看到他的信?


    這個認知,令他莞爾。


    鬱結了半夜的不甘心,突然煙消雲散。


    一種輕鬆愉悅的情緒蔓延到四肢百骸,像是整個人重新活了過來。


    他利落地翻身上榻。


    南寶衣正數錢數得高興,冷不防看見他上了自己的床,頓時嚇得小臉蒼白。


    “二哥哥——”


    “噓。”


    蕭弈伸出食指,曖昧地抵在她的唇前。


    他微笑:“地上涼,我在你的被窩裏暖暖。”


    南寶衣咬住唇瓣。


    兄妹一場,她倒是不怎麽忌諱。


    隻是……


    權臣大人沒有更換衣物,可見他今日沒有洗澡。


    就這麽跑到她的被窩裏,多髒啊……


    蕭弈挑眉:“你那是什麽表情?”


    南寶衣糾結:“二哥哥,要不,你還是迴朝聞院吧?”


    “更深雪重,外間路滑,我怕跌倒。”


    南寶衣緊了緊自己的小花被,“可是,我隻有一床被子呀……難道,你要跟我共用一床?”


    “我不嫌棄的。”


    “可是……可是我有點嫌棄你。二哥哥,你今日還沒有洗澡吧?”


    蕭弈沉默。


    南寶衣遲疑地望向他的腳,“恐怕,連腳也沒洗?”


    帳中氣氛詭異。


    長久的沉默過後,蕭弈起身,頭也不迴地離開了寢屋。


    南寶衣抱著小花被,有點想笑,又不大敢笑。


    她嗅了嗅滿屋藥味兒。


    明明嘴裏還有些清苦,可她的心裏卻像是被蜜糖填滿。


    她很快樂,甚至快樂的想去雪地裏打兩個滾兒。


    而這種快樂很特別。


    不同於大哥哥給她帶禮物時的快樂,也不同於參加表哥和姐姐婚禮時的快樂,這種快樂甜絲絲的,比世間最甜的蜜糖還要美。


    她鑽進被窩,懷裏牢牢抱著蕭弈留下來的那一遝銀票。


    二哥哥對她真好……


    她安心地合上眼。


    有權臣大人庇佑,她今夜定會無病無災無夢。


    雪還在落。


    有的人睡了,有的人還醒著。


    前院廂房,南胭站在屋簷下,小臉蒼白消瘦。


    她伸手觸摸落雪,眼底深處漆黑無光。


    ——但願程家得知姐姐沒有豐厚的嫁妝,南府也不會如疼愛我那般疼愛你時,也依舊能善待姐姐。


    南寶衣的話,這些天反複迴響在耳畔,令她寢食難安。


    侍女捧著手爐過來:“小姐,夜很深了,您怎麽還不睡?若是著了涼,老爺和夫人都會心疼您的!”


    “你聽見了嗎?”南胭輕聲。


    “聽見什麽?”


    “萬物生長的聲音。”


    侍女笑了:“小姐,如今正是寒冬,哪兒來的萬物生長?”


    “那些植物躲在地下深處,汲取著養分,蓄勢待發,隻等春暖花開時破土而出……”南胭微笑,“世間大多驚才絕豔之人,都在等待機會一鳴驚人。就像冬日裏的植物,等一個春暖花開的時機。而如今,我要的時機,已經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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