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南門外偏西,靈州莊院西北十裏外,一個不過百畝的莊子位於這裏,莊主姓李,本身曾是軍中一員,勉強算是將門出身,如今告老歸家休養,表麵上再是普通不過,實際卻是石家附庸之一。


    石元慶大咧咧的坐在李家會客廳的主位上,聽著手下人奏報。這廝雖是石家庶出子,卻也算是宋國頂級貴胄,但或許家教原因、或許多年壓抑一朝得解的心態問題,他的表現總是令人感覺不那麽妥貼,或者換一句形容……少了那麽一絲成功者的從容和尊貴者的雍容。


    作為石家庶出的長公子,石元慶卻沒有從軍經曆,這次能獨自謀事,倒是給了他任意行事的機會。諾大的李家會客大堂被布置得好似軍隊的白虎節堂,鋪設著整張虎皮的主位靠椅居中擺設,椅背後麵則是各家的旌旗和節符之類了,主位前方兩旁各有交椅四五把,再外一層,站著一圈挺胸挖肚的赤膊壯漢,這番景致雖是威風八麵,卻也有不倫不類之嫌。


    當然,所謂不倫不類,石元慶是沒這個體會的,他這刻正保持著肅穆的表情,正聽著幾個鹽幫漢子的訴說。


    “石公子,俺有三個兄弟被靈州人抓去,您看是否該早些動手?若是晚了,恐怕那三位兄弟性命難保……”一個排幫主事人裝扮的胡須壯漢頗為焦急的訴說著。


    “怎會為靈州人抓去?”石元慶皺了皺眉毛,問道。


    壯漢拱拱手,坦言道:“好叫公子得知,那靈州人每每有所動作,皆是馬匹開路且刀弓齊備,俺們的人卻隻是赤腳漢子,若論跑路,兩條腿的人怎能比得上四條腿的高頭大馬?若是開戰,靈州人縱馬馳騁,如何以對?”


    石元慶抓著臉上的臉腮胡子沉吟了一會兒,才故作平靜的說道:“不妨事,本公子麾下亦有擅長騎射之人,待戰時,自有人應對靈州騎兵,爾等隻需搖旗附從即可……”


    很顯然石元慶這般話語並不能安撫人心,壯漢稍一遲疑便前話重提:“石公子,俺那三個兄弟被靈州人擄去,若不能施救,還請公子早些定計,否則恐怕人心難穩!”


    “無需擔憂!”石元慶故作平淡的擺擺手,“之前楊景宗那廝害了靈州人五條人命,彼等也不過斬掉幾根手指,顧堂主難道不知?安心便是……開封府乃京畿要地,駐軍十數萬,靈州人不過百多眾,豈敢枉殺人命?”


    “可,可……”被稱作顧堂主的壯漢張了張嘴,想要敦促對方想辦法拯救自己手下,卻不知如何措詞,頓時僵在當場。


    石元慶卻不覺尷尬,自顧自的說道:“顧堂主毋需焦躁,此次攻略,本公子不為財物,僅為父怨……那靈州人窮奢極欲,財物大把,待到打敗靈州人,所獲財物全歸你等,分潤些許錢財用以撫恤傷亡,不過區區小事,何足掛齒?且退下……”


    顧堂主神情默然,想要說話,卻不知如何開口,隻能稍一拱手,退了下去。


    一個身材矮瘦卻皮膚白皙的男人快步走了上來,供著手打了一個長揖,旋又起身,語速很快的用帶有明顯南方口音的官話說道:“見過石長公子,鄙人鹽幫孫長離,蒙大掌櫃責令鄙人前來通稟石長公子,所需刀兒劍兒都已齊備,鄙幫會眾也已到位,就等長公子一聲令下……”


    “哈,好!”石元慶狂笑著站了起來,對著麵前這鹽幫之人滿是欣喜,轉而對一旁侍衛大聲說道:“去請鄭虞侯與李大將過來……”


    侍衛應諾了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石元慶則拉著這鹽幫的孫長離詢問了起來,商人出身的孫長離有意靠攏,兩人倒是其樂融融。


    這石元慶的行事雖有些急於求成,但卻並不傻,他比誰都明白,這排幫鹽幫之人之所以簇擁在他身邊,一是為了他那位被皇帝禁錮在家不準出門的節度使父親,同時也是為了靈州人的大筆財富,而這次若事能成,那就意味著他石元慶用別人的財富為自己拉了一大堆後援,更能在家中得到父親的另眼相看。


    所以,說上幾句好話拉攏人心,對他這個庶出子來說,真的不要太容易。


    時間很快,兩人正說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兩個明顯是行伍中人的漢子跟著侍衛走了進來,為首的一個剛剛步過門前的台階踏足大堂的地麵,就開口大聲說道:“長公子,人員可是齊整了?還有三日便是新春正節,大夥兒都在惦念家中節慶,再有拖延必定於事不利!”


    這人嘴上雖是叫的敬稱,但言語粗聲大氣可半點沒有顧忌,甚至連時下基本的見麵禮節都欠奉,但凡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這才是石家的腹心之人。


    石元慶也不惱,反而站起身,臉上帶著笑意眯眼迴道:“鄭虞侯來得正好!還有李大將,兩位可休憩好了?此乃鹽幫孫長離孫管事,本次襲繳靈州之人不能盡用軍中兵刃,鹽幫諸位識得大體,送了新製刀劍並弓箭以供使用……”


    “好說,好說!”鄭虞侯的臉上的些許不爽頓時沒了影蹤,眯著眼與孫長離搭了搭手,言道:“鹽幫生財有道,鄭某早有耳聞,今有共事之緣,倒是殊為難得,日後倒該經常走動才是!”


    孫長離顯然是個長袖善舞的家夥,頂著幾人身材高大的壓力,樂嗬嗬的迴道:“鄭虞侯所言極是,長公子貴人事多,孫某不敢擅自攪擾,改日有暇孫某做東,會同鹽幫諸位,鄭虞侯與李大將兩位定要前往親近親近!”


    這番話說得眾人無不滿意,石元慶自也願意促成,不管眼前攻略之事,還是今後一團和氣,對他來說都是成事的資曆。


    眼見利益在前,幾方人都少了無聊計較,倒是難得的一團和氣起來,以石元慶為首,禁軍的兩個底層將領、鹽幫的孫長離、排幫的顧堂主,再加上隨後到來的汴京城內一些中層勳貴的代言人,一眾人等可謂是把所謂的“靈州人”當成了待宰的肉食。


    隻是,待到眾人湊齊,商議了從何處進攻之後,再論起誰為先鋒,誰為主攻,誰為後隊之時,才又起了爭議。


    鄭虞侯憑著粗大的嗓門,毫無顧忌的說道:“某家帥二百禁軍精銳負責穿鑿靈州西北囤壘,直插彼等莊院核心……靈州人兇悍乃眾所周知之事,故此戰免不得會有戰損,某家也不貪心,除靈州人所有馬匹以作繳獲,餘外所得需兩成充為撫恤!”


    “鄭虞侯憑地貪心!”之前就有些鬱氣的排幫顧堂主顧不上對石家人的忌諱,漲紅著臉爭道:“我排幫眾人為數最多,分擔的是東麵河岸位置,誰不知冬日河灘泥濘難行,靈州人若有舉措,非大損而不可得矣!其中損耗,如何彌補?鄭虞侯隻出二百人,即可得二成財物外加靈州人駿馬,其中靈州人駿馬絕非五成財物可比!我幫眾千五百人,出力遠高於禁軍眾人,緣何分配如此不公,莫非諸位以為,區區三成財物,便可購得人命乎?”


    那邊廂孫長離站起身,端著並不寬闊的肩膀,捏聲捏氣的駁斥道:“顧堂主此言差矣,不說軍中驍勇與你排幫眾人戰力差異,單說有禁軍中人出陣,便可由聲勢懾人,排幫眾人可有此等威望乎?此外,若講人命付出,誰家沒有敢死之人?孫某不才,亦有鹽丁千萬依某而存,顧堂主想要退出,需要孫某招人乎?”


    顧堂主頓時無語。


    亂糟糟的爭議讓人心煩,石元慶卻欣喜如飴,霍然起身,朗聲道:“諸位,爭議到此便罷,休要傷了和氣,靈州人非是童稚,今夜尚需諸位戮力同心,若真能一舉克之,則諸位皆可獲得大筆財物,過個豐裕節日,而石某也將轉告家父,屆時家父奏明今上,而諸位將得此直達聖聽之機!”


    “謔,好彩!”多半人同聲喝彩起來,這才是所有人期望的真正彩頭。


    李家莊子內徹底沸騰了起來,忙著彼此交涉的,忙著在戰前放鬆自我的,忙著搬運各種兵刃器械的……此情此景,就像一個巨大的螞蟻窩,所有人都動了起來。


    在這裏的所有人眼中,靈州人不過百多眾的外來戶,雖是強大,卻人手有限,偏又持金過市而不自知,如今眾人同聲共氣合力攻擊,怎有不勝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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