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塊廢料?還有那幾個廢物?”再次迴頭掃量了一下被指證的幾個人,還有剛剛被抽掉了半口牙的楊景宗,羅開先撇了撇嘴,“等你們傷好,迴去都給我入營加練!甘七郎和蕭十一你幾人也是同樣!”


    “是!”“得令!”田六郎利馬變得蔫頭蔫腦,另幾個傷號倒是想問,卻也知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隻得同樣縮著脖子開口應諾。


    羅開先再懶得理會他們幾個,揮手讓他們退後幾步,然後衝著棺材旁喊道:“醫官張老實,過來!”


    張老實跳下運棺材的牛車,提著藥箱,快步跑了過來,“大人!”


    “候著,稍後給人包紮傷口!”隨口吩咐了一句,羅開先再次把目光投注到一共十二個被指出來的人身上,低喝道:“你,你,還有你……不相幹之人都滾遠!”


    被從楊府中押解出來的十幾個男人瞬息間又分成了兩個部分,幾個沒被指認的人連滾帶爬的湊到女娘那邊去了,而連同楊景宗在內的十二個人慌了神,本就是攪在一起胡混的紈絝之徒,那有什麽主心骨?


    有的想要轉身就跑,有的想要前衝奪取兵刃,還有的趴在地上連連叩頭,“軍爺,將爺,真的不幹俺事,俺隻是個無賴幫閑……”


    隻是,周圍環伺的全是羅某人手下的精銳,這些人即便有些手腳功夫,又能如何?


    根本無需伸手的羅開先掃量了一下四周,發現這楊府院牆外,同樣有別的大宅所擁有的拴馬樁,便唿喝道:“且格拉斯,這些人全部困到樁子上!”


    令下如山,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壯漢把這些平日壞事做盡的無賴子全部捆到了拴馬樁上,拴馬樁一般都是碗口粗的圓木直接夯進地麵布置而成,足以限製馬匹的行動,何況這些平日隻知好勇鬥狠的痞貨?


    先前忐忑不安的皇城司守門官,這會兒反倒稍微鬆了口氣,按他的理解,殺人而已,何須弄得如此麻煩?


    如今這些靈州蠻子,又是分揀人,又是把人捆紮拴馬樁上,這種架勢怎也不像是要殺人的節奏……隻要不出人命,自己這守門官該是還能保住——皇城司的守門官稍微鬆了一口氣。


    隻不過他剛剛緩和了下精神,便見到那位高大魁梧的領隊之人重又翻身上了馬背——那匹馬可真是神駿,他心中的念頭還沒放下,便聽到那人聲若洪鍾大呂般響亮的聲音,“開封府諸位老少,且請聽某家一言!”


    這城門官馬上心中一驚,在他的理解中,莽漢不可怕,武力超群又能如何?最讓人擔憂的反倒是有心之人,譬如煽動那些什麽都不懂的賤民鬧事,那可比死上一些人更嚴重!而他這個守門官必將受到連帶之責,若是事態嚴重,被上麵的大學士們斬了祭旗都沒處說理去!


    糾結的守門官宛若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輾轉起來。


    如他一般想法的人有不少,但關注事情原委的人則更多,卻是暫且無人出頭阻止這一切。


    羅開先不理會圍觀的人都有什麽情緒,隻是招唿了一聲,見人群肅靜了一些,便開始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某家姓衛,人稱衛四郎,秋初,某家隨隊從萬裏之外返迴河西靈州,日前才抵這開封府城。本以為這開封府乃宋天子腳下,必定安寧祥和,沒成想初到此地,便聞聽某家剛剛成年的侄子險些被人破了肚膛……還有幾個萬裏路途同行歸來之兄弟,他們沒有死在路上,反而死在這宋京街巷上,不曾有任何人給與交代,誰人能告訴某家,這開封府可有王法?可有天理?”


    圍觀眾中不乏明白人,有那不明白的開口向左右探問,便有人低聲開始解說起來,這片楊府牆外的過道處,哄嚷成了一片。


    杜衍自然也是其中一員,與同在一起的蘇州孟以及潁州齊彼此探討了幾句,便壯著膽子吆喝了一句,“兀那衛四郎,緣何不去尋府尹大人追查此事?”


    羅開先耳聰目明,見是一書生問話,話語中也無質問之意,自是聽得清清楚楚,便從容答道:“不是沒人前去探問,然……時隔近半月,卻是半字也無!所幸此是隆冬時節,若是夏日,莫非要某家兄弟肉身盡腐、死不瞑目?”


    這話一出,四周盡皆哄然,有那熟悉楊景宗的小官吏,懂得事涉皇家,該由大理寺出麵,卻不敢大聲喧嚷,隻與左右熟人低聲討論。


    這時代民風淳樸,也有鄰裏守望相助之潛規,然卻沒有一個上前阻止的,除了這楊景宗不得人心之外,究底還是羅某人的利刃堅甲震懾所致——人群中不乏未能上朝議事的禦史之流,但這等人往往憑借一副口舌,在皇帝麵前顯露存在或許擅長,麵對刀兵?他們的膽量可不大。


    出了聲的杜衍卻也無言以對,又被他的兩個好兄弟捂住嘴巴拖到了一旁,再不能開問。


    事情到這一步,卻是停不下來了,也沒人能夠阻止。


    羅某人說這幾句話,卻不是為了自家開脫,而是要把事情鬧大鬧清楚,鬧到誰也不能遮掩,包括時下的宋帝趙恆,誰也不能說靈州人粗蠻無理。


    ‘理’之一詞,在東方自古以來就是行事的根由,無理而行便是粗蠻,便是倒行逆施,便是‘非正義’,而取得了‘理’,便可以秉直而行,便可以理所當然,若是再有力量,便可以‘有理走遍天下’!


    所以他這一番看似無用的話,說給一旁無幹世事的路人聽,非是為了求取什麽同情,而是為了讓真相不被人掩蓋,更是為了下一步進行的合情合理。


    開弓沒有迴頭箭,既然開始了,就再沒人能阻止羅開先,他安排了人開始分辨被擒各人的罪責,田六郎等人也是懂得識數作態,自是大聲報出個人當日所做之事,至少揮刀砍人的,傷人性命的,引發並主使是由的,全部分辨清楚。


    說來也是這十幾人愚蠢,自打日前傷人之後,這些天竟然都糾纏在一起,倒是方便了羅某人,來了個一窩端。


    迅速辨明了事由,又分清了被捆起來的每個人所犯的過錯之後,羅開先反倒不急了,施施然衝著周圍再次開口,“某家自西而歸,所經任一國度,均有殺人抵命之說……按某河西靈州之軍規,這幾個賊人該梟首示眾!然……此等一概人等非某靈州之人,某亦非是這宋京之官,不通宋律,無權因此殺人斷罪……哈,或有人說,你家鬧得如此喧囂,莫非是為取樂?”


    他這話說得曲曲折折,卻是把自家意圖與顧忌全部擺在了明麵上。


    圍觀者中,聽懂了的便開始讚許這靈州人進退有節,有那懂得律法之輩,更是頻頻點頭。


    羅開先停頓了一下,便開始繼續,“無謂之事,做之何益?某家亦不願此行攪了靈州與宋國之間和氣,故此行非隻為尋仇,旨在告知眾生,某靈州之人不可欺辱……此處一概人等,死罪或可免,活罪卻難容!”


    說到末尾,羅開先的臉色開始變得愈發整肅,心中戾氣卻是不由得散發了出來。


    而未等周圍人驚唿出聲,他便又繼續道:“且格拉斯,令人動手,十一個從犯,每人手上指頭隻留兩根食指,留著給他們吃飯用,再剁掉他們腳上的大腳趾,此等人便提不得刀,踢不得人!”


    “遵令!”一眾親衛扮起了劊子手,開始操持起來。


    捆紮拴馬樁上的人倒是想躲,卻是哪裏逃得過?說不得便開口咒罵起來,親衛們卻懶得聽他們呱噪,扯脫了這些人腳上的鞋襪,直接塞進了他們的嘴裏,這動作之果決直接,直令圍觀之人咂舌。


    從犯如此,主犯又將如何?


    楊景宗腫著半張臉,卻是噴出一口血沫,含混不清地嘶吼道:“灑家姊姊乃是今上妃子,灑家若有半點損傷,無人能饒你等,哼!便是你那靈州,也難逃覆亡之禍!”


    羅開先卻不理會他,徑自對一旁的張老實說道:“老實你看著些,給此等牲畜止了血包了傷口,莫折了此輩性命,俺們隻是報怨,非是殺人!”


    “遵令!”張老實雖為醫士,其實是個蔫壞的家夥,嘴上恭敬的作答,臉上翹曲的嘴角卻出賣了他。


    他兩人在這對話,聲音也不小,遠處有那耳朵好用有明白事理的,便不免在心中嘀咕,這靈州人比莽夫可怕多了,掉了腦袋或許能得個痛快,沒了手指便握不住刀子,還怎麽行兇?腳上沒了大腳趾,還能站穩嗎?怕是連行走都要小心翼翼!


    到了這活著與死了相比,孰優孰劣?怕是還生不如死吧!


    做到這一步,羅開先已經不再在意旁人的神色如何,同情也好,恐懼也罷,該做的他都已帶人做了,心意如何卻不必他來煩心。


    他轉過身,麵對著拴馬樁上掙紮的楊景宗,靜靜說道:“事到如今,嘴硬又如何?某那侄兒帶著女娘好生在街巷閑走,礙你何事?偏生你這廝上前攪事,為人所阻,亦不善罷甘休,拳腳輸了,竟敢動刀殺戮,莫非這東京非是良善王治之地?”


    “呸……”楊景宗又噴出一口血沫,見羅某人側身閃開,他才憤憤說道:“衛四郎,是吧?你這等橫蠻粗暴之徒,爺見得多了!憑地如此多話,莫非怕了?哈哈,俺雖隻在宮中任一閑職,俺姊姊卻是今上妃子,你知他等何許人?河西匹夫,爺教你一個乖,他等乃是鎮安軍節度使帳下親兵,哈……如今俺姊夫或許仁慈不會奈何你這匹夫,石節度又豈會容你?哈哈哈……等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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