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訥不能不惱,說這種話的人絕對沒安好心,而且他能斷定敢於如此說話的人必定出自希爾凡老營,半途收攏和後來收服的人絕沒有這個膽子指手劃腳的胡說 ?


    厚重的鬆木桌麵被拍的悶聲作響,平素總是笑眯眯的老杜訥扭著頭瞪著羅開先說道:“三郎,有人向你建言,必定說了誰人如此!告訴老夫那人是誰,若有必要,讓老夫這個花甲老漢親自動刀也未嚐不可!”


    羅開先從未見過杜老漢如此模樣,稍一愣神連忙伸手拉住暴躁的老頭,“杜老,氣大傷身,為些許小人傷了自己更不值得,羅三還要仰仗你老幫忙料理民務呢!”


    “三郎,這可不像你的脾性!殺伐果決的羅將主何時變得如此娘氣?”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被惹怒的老實人起怒來真的不好抵擋,本來對齊心合力建設新家園的局麵極為看好,杜訥自然容不得任何人破壞。


    嘴角抽搐了一下,羅開先把暴躁的杜老頭按住,才開口說道:“杜老勿急,且聽羅三細言,非是某這個將主心慈手軟,隻是有異議的人並非一人,何況……堵得住人口,堵得住人心乎?”


    是啊,讓人閉嘴容易,但誰能擋住人心裏麵想什麽?怒火上頭的杜訥安靜了下來。


    “羅三非是君王,眾人萬裏跟隨,某也做不來王霸之事,也沒有逐個甄別的餘暇,杜老和世伯眾人年已花甲,更沒必要辛苦口舌……萬裏路途都沒能磨滅他們的私心,區區話語怎能達到?”仔細斟酌著措辭,不能太羅嗦,也不能忽略了各種考慮,還有同坐的兩個老人都能理解,羅開先算是盡量說得言簡意賅了。


    王霸之事是什麽?順昌逆亡而已。萬裏征途都磨滅不了的私心……或者還有怨氣,區區幾句話就能泯滅了嗎?


    聽了羅開先這個後生晚輩的話,杜訥和李涅對視了一眼,卻都現了對方眼中讚同的寓意。還是杜訥開口問道:“三郎,你的決議是……”


    “無他,給所有人一個再次抉擇的機會,想走的盡可離去,想留的羅三同樣欣喜,畢竟同行萬裏,好聚好散而已!”沒有絲毫猶豫,羅開先這話說得斬釘截鐵。


    見羅某人拿定了主意,杜訥也想開了,遲疑了一下隨口問道:“想走的人必定會有,其中絕不缺乏對三郎你心存怨恨之人,三郎你不擔心他們會聯合趙宋報複?”


    羅開先雙手攤開放在桌子上,坦然說道:“羅三記得一句古人之言,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羅三自謂對己人胸懷坦蕩並無太多私心,某些人心胸狹隘怨恨於我卻也難免,隻要羅三做事公允,又何懼小人之念?杜老以為然否?”


    杜訥和李涅都在心中暗自喝了一聲采,這等人物才是最好的領路人。


    隻是誇獎奉承的話不是他們能說得出來的,李涅沉吟了一會兒,有些猶疑的說道:“三郎之決議定然不會有錯,隻是……營內計有十數萬人,難免有人胸懷異心,蠱惑人心鬧事之類不值一提,三郎的軍法處和憲兵隊自能處置,但工坊內的人和物件絕不能泄露,此乃我工匠營安身立命之保證……”


    李涅常年窩在工坊內,懶得過問龐雜世事,在羅開先看來,這位準嶽父就像後世的那些高級工程師,很有些智商高情商低的味道,要不然也不會這個時候才想起技術保密的問題,更不會還經常念著早已改名為工坊的工匠營名字。


    盡管這位準嶽父有些後知後覺,羅開先從沒有小瞧過,事實上他非常清楚這位準嶽父的手藝與頭腦,那可是即便放到後世也是一流的大工水準,浮空車上的火油灶還有四輪馬車的寬幅輪廓任何一樣都沒能少了這位“大工”的參與。


    麵對李涅的疑問,羅開先更是輕鬆的迴道:“世伯,聯合工坊最早就由你老管束,內裏多少事務誰能更清楚?可記得早在希爾凡之時,羅三就與諸位商議過剔除裴衛兩家,也說過不許張家人涉足,路上即使補充的人數也是經過精挑細選的,莫非世伯對自己管束的人手不放心?”


    “渾話!三郎莫要激將老夫,老夫這雙老眼還未昏花,工坊內的人都在老夫掌控之中,絕無吃裏扒外的混種!倒是三郎你那製作火油罐的小工坊,人數不多,秘密不少,哥舒烈那個蠻子倒是憨厚,隻是能管得了眾多異族工匠?”拋開了族弟李燦的事情,老李涅也放鬆了不少,說起本身責權範圍的事務,自是一副盡在掌握的氣魄。


    “嗬……”羅開先的臉上帶了點笑意,卻也不詳細解釋,“世伯但請安心,哥舒烈為人憨厚,經常留守那邊的姆納奇可不是白臉狼!”


    “姆納奇?哦哦……想起來了,那個黑小子!”李涅認真瞧了羅開先一眼,才有些恍然,眼前這個長人可不隻是簡單的未來女婿,而是橫行萬裏的領頭人,雖然年輕,卻做到了自己祖輩數代人無法做到的事情。


    瞧著著準翁婿二人的溝通,半天沒說話的杜訥心底也在琢磨著,土龍子這老家夥平素隻知道悶在工坊裏麵,人事淡漠情有可原,倒是羅三郎這樣的後生,如此年輕就有憑地厲害的心智,再加上兇悍絕倫的戰力,什麽人能夠培養出如此人物?


    他晃著花白的頭顱,滿是迷惑,“三郎,離開之人哪怕並不知曉火油罐如何製作諸的秘辛,他們離開去到趙宋也難免會與人說,屆時我東行隊伍麵對之人絕非隻是草原蠻荒之輩,據傳言所述,趙宋朝堂之上那些大學士並非庸庸之輩……”


    “杜老過慮了……”因為早就思考過類似問題,羅開先答複這種疑問的時候甚至沒有任何猶豫,“趙宋的士大夫們多數為儒家學堂出身,依羅三看來,他們更側重朝堂,工匠在他們眼中與平民沒甚區別,以火油罐為例,或許會有人泄露一些機密,但他們從未親手製作過,豈是容易仿製?即便是最簡易的四**車的輪子,就非等閑之物!此事世伯最為清楚,杜老不妨了解一二。”


    早在離開孛羅城的時候,羅開先就預想過未來會麵臨的很多局麵,包括所謂的保密問題。眼下隊伍中使用最普遍的火油罐,還有折疊弩甚至鬆樹炮之類的的武器,都是由軍營內的小工坊來製作的,這個小工坊的工匠基本都是最早加入的那一批,後來加入的更是經過精挑細選的,人數更是嚴格控製在五千人之內。


    負責安全防衛還有保密事宜的,則是最早跟隨羅開先的馬賽人黑小子姆納奇。


    有了這樣的人員前置工作,再加上羅開先製定的各種工作內的保密程序規範,哪怕李涅這個聯合工坊的負責人也是不知道其中的機密。


    “哈……三郎,火油罐是你那小坊秘製,老夫可不清楚,不過……杜老蔫,你可知當初為了鑄造成那些寬幅大輪,我工坊內燒壞了多少模範?”說到工事,李涅的情緒上來了,頗為得意的瞧著杜訥說道。


    “懶得和你這火窯工細說!”杜訥難得的翻了一個白眼給李涅,轉頭對羅開先說道:“老夫知三郎行事機密,但若趙宋之人聽了叵測之人訴說之後,貪心大起之下把目光投注到小小靈州,又該如何?”


    羅開先頗為羨慕的看了看兩老戲言表情,很是輕鬆的迴答道:“貪心之人必定會有,隻是他們比馬哈穆德還有卡迪爾汗如何?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羅三的長刀很久沒有見血,正缺砍掉一些手腳做以磨礪!”


    殺人能解決的問題其實是最簡單的問題,尤其是對羅開先這樣一個從殺戮場上做出來的人來說更是這樣。


    隻是他這話說出之後,同坐的兩老一個捂住額頭一個揪下了幾縷白胡子,表現不一,卻是齊齊暗歎自己憂心過甚,對著這個羅姓三郎,真的不要操心太多,同坐桌上侃侃而談,真的很容易讓人忽略了這個長人乃是縱橫萬裏的絕世兇橫人物。


    羅某人輕鬆的同時也在心中暗歎,很多事情最終還是要迴到武力威懾上麵,盡管他最擅長這個,卻並不想單純的憑借殺戮解決問題,因為一旦殺戮過多,帶來了必將是數十年都難以化解的仇怨,就像千年前戰國時候的秦國與趙國,就像千年後的猶太人與阿拉伯人。


    畢竟,他想要的不是一個混亂的遍布殺戮失血嚴重的東方,而是一個能夠不斷自我進化和鐵血的國度。


    如何能夠讓一個國度不斷自我進化,還要讓這個國度保持鐵血的男人性格,絕非複雜二字所能形容,更那絕不是幾句安慰族老的話語能夠概況的。


    與之對比,眼下的看似複雜的事情,不過是解決人心問題的初步試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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