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兩邊最多的是各種店麵,鐵匠鋪,木匠鋪是最多的——這也算是本地的支柱產業,附近的許多部族會到這裏來訂貨,當然也是波斯人接納唐人存留此地的理由,除此之外就是綢布鋪,成衣鋪,皮毛鋪,鞋帽鋪,米鋪,果品鋪,肉鋪,車馬鋪以及號稱什麽都有的雜貨鋪,還有女人的脂粉鋪,甚至還有來自希臘的臘燭鋪……


    這些店鋪就是滿足本地人需求的最基本的元素了,當然也是周圍部族常來此地購買貨物的場所。


    作為一個城市,哪怕隻是一個小城市,必不可缺的還有旅店,可惜沒有規模比較大的;酒家或者說叫酒鋪,同樣規模很小,一些酒鋪的簡易招牌上可以看出明顯的伊斯蘭風格;當然還有無論哪個時代都不會缺少的妓寮,這種地方倒是往往弄得冠冕堂皇——和後世差不多,有的門口甚至還站著在春寒中露出肚皮的波斯舞娘。


    老羅的胳膊被掐了一下,是李姌在暗暗地提醒他,“三兄,我們去別處吧,這條街到處都是這種壞女人。”


    “好啊,我們找一家鐵匠鋪看看去,你知道哪家畢竟好嗎?”老羅不禁有些好笑,無論哪個時代都少不了娼妓這種職業,同樣無論哪個時代女人也不願意自己喜歡的男人關注妓寮這種地方。


    “就去我家裏的鐵匠鋪好了,我李家的工匠是最好的,這裏其他任何一家都比不了!”李姌興奮的推薦道,能有老羅陪著一起逛街簡直是最幸福的事情,無論哪個時代無論哪個地方都阻擋不了女人對血拚的樂趣——實際上她們也不在乎買不買東西。


    老羅對李姌的自誇不置可否,他雖然不是對鍛造這種工藝門清的工程師,但是對整個軍工的體係卻是非常清楚的,從在開羅那條工匠街就可以看出這個時代的工藝水平,即使唐人工匠營這些後裔繼承了一些獨門技藝,但是還是不要奢望他們有太高的水準。


    去李家的鐵匠鋪需要穿過幾條街,他們的鋪子並不在主要的街道上,按照李姌的說法,自己的店鋪麵積比較大,主街的狹小空間根本安排不開。?¤?


    街麵上行人如梭,可以看到人種特征明顯的希爾凡波斯人,阿拉伯人,亞美尼亞人,甚至還有蒙著頭巾的庫爾德人,當然本地的唐人是占據多數的,挽著髻的唐人打扮在這裏很普遍,即使有的人明顯是一副中亞麵孔,老羅倒是有些感慨,即使過去了那麽多年,大唐的名字還在影響著這片土地。


    路上女人的裝束倒是多姿多彩,並不全是右衽襦裙加深衣之類,有的明顯是華人麵孔,卻穿著華麗的羅馬長袍,還有的甚至戴著圓錐形的小帽完全一副波斯人打扮,這倒是證明了女人無論什麽時候都喜歡漂亮衣服的說法了,老羅暗暗地想。


    其實走在路上最顯眼的還不是打扮得嬌豔的婦人,而是經常大唿小叫穿街而過的熊孩子們,華人的人多力量大概念在這裏得到了很好的傳承,幾乎每條街道總會有幾個熊孩子出沒,大的帶小的成群結隊,偶爾有年幼的垂髫孩童摔倒,然後就會被稍大些的總角少年提拉起來,接著去打鬧。


    當然也不是所有孩童都是這樣無用無慮,還有很多看著很瘦小的孩子,穿著單薄的衣服,三五成群聚集在向陽的牆下曬太陽,他們的表情多少有些悲涼。這些孩子有的一看就是明顯的華人血統,當然也有很多混血的孩子。


    “這裏沒有學校嗎?”老羅有些好奇,史書中記載總是有些私塾或者家學之類的,但是他沒有看到。


    “學校?”李姌有些好奇老羅的這個詞匯,不過很快就了解了,“三兄說的是學塾吧?這裏幾個大的領頭主家有家學,也有幾個私塾,不過人都不多。”


    “那為什麽這些孩子不去讀書?”老羅順手指了指靠在牆邊的幾個孩子,“那些孩子又是怎麽迴事?”


    “那些多是沒人管的野孩子,現在好多都和乞丐差不多。”李姌的表情也有些赧然,“各大家的家學很少招收外姓人,私塾是要交束修的,這些孩子好多是家裏貧窮或者父親死了,母親改嫁,或者別的原因,而族裏根本照應不過來,隻好流落街頭了。”


    老羅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本來唐人在這裏的數量就很少,還不知道照顧自己的族人?看來本地唐人後裔之間的矛盾已經開始擴大了,甚至都不能對自己的族人加以關照。“四娘,我叫人來收攏這些可憐的孩子,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老羅不是突然間心血來潮,或者什麽大開慈悲心,事實上他剛到開羅的時候也曾有過同樣的想法——那裏的街頭同樣有生活很可憐的孩童,隻不過那個時候考慮自己力所不及,而且還要長途跋涉,而眼下他的隊伍注定在這裏會長期停留一段時間,並且眼前這些孩子算是自己的族裔,收留一些孩子正好可以為了將來培養人才。


    “當然沒問題,”李姌很直接的迴答老羅道,“如果是那些薩曼人或者突厥人來的話,肯定會被阻止,門口的衛兵還有長老們會懷疑他們是來抓奴隸的。”


    “嗯,那我叫崔十八郎來做這個事情。”老羅當然知道這裏的防備,說實話如果不是李姌跟在身邊,他和奧爾基早就被人攔住盤問了。叫崔十八郎來做這個事情,最關鍵的就是那個滑頭的小子現在一副唐人的打扮,雖然還沒有加冠,崔十八郎已經按照傳統把頭挽了一個髻。


    這個時候阿爾克正帶著赫爾頓幾個手下人在這這個小城裏麵轉悠,叫他們和崔十八配合著收攏流浪兒絕對錯不了。


    “那個油嘴滑舌的小子?”李姌當然熟悉崔十八郎,就是在雅典帶頭叫她嬸娘的家夥。“嗯,他是個合適的人選,嘴巴裏話最多,用來當孩子頭確實合適。”


    老羅有些頭痛的苦笑了一下,李姌和崔十八郎年紀相仿,不過卻總是不對付,從在雅典見過第一麵開始,個火女郎總會逮住機會教訓崔十八郎幾句,倒是很符合嬸娘教訓侄子的道理。他沒法對這個做評價,隻好轉頭叫奧爾基吩咐人把崔十八叫來做事情。


    一邊和李姌閑聊這個小城的情況,一邊走路去李家的鐵匠鋪,老羅也在左右查看這裏的環境。從基本的城市建築來看,這裏的人力並沒有得到很好的整合,基礎設施做得也不夠,人員管理也不怎麽樣,甚至可以看出這裏沒有一個很好的行政機製,沒有成規模的工坊,沒有,同樣也沒有完全可以自保的武力,相信如果不是波斯人看中這些唐人後裔有一手還過得去的工藝,這個鬆散的團體早就被拆散了。


    等到那個時候,再過一些年,這些人恐怕就會像黠戛斯人那樣淹沒在中亞的人群中了。


    從李湛和張盧甚至李姌的口中,老羅得知這裏的人口始終沒有確切的統計,也就是估計的四萬左右人,實際上可能還不止。這麽多的人口,除了在這個小城中的,還有在周邊種田的農民,不遠處靠近裏海邊,也有些靠打漁維生的漁民,但是食物還是不夠。


    即使是富戶,也不過每天兩頓飽食。缺口的糧食都要依靠希爾凡波斯人提供,或者西方的亞美尼亞商人和格魯吉亞人販賣過來。而且本地的希爾凡波斯人不允許唐人有自己的煉鐵行業,也就是說所有唐人鐵匠的原材料被波斯人把持著。


    大概形式就注定了,本地唐人隻能成為波斯人的附庸,加上食物也收到波斯人控製,更是沒有展的潛力。


    這裏的唐人大多工匠出身,沒有什麽武力,但是在這個年代這個地方,武力才是生存的根本。沒有武力,這裏的唐人隻能處處受打壓,能夠想出尋找外援,已經是他們能夠做到的極限了。


    在君士坦丁堡第一次聽說這裏的時候,老羅還以為這裏是個類似軍營的組織結構,眼下看來離開了軍隊二百年,這個團體已經自動演化成了一個小型的社會。隻是眼下看來還不是很健全,至少沒有統一和有效的組織架構,這裏的長老製也沒能盡到能夠照顧所有族人的職能。


    老羅對這些事先就有所了解,再對照在這個小城街麵看到的,真是有些無奈卻又感慨,無奈是因為這個年代人的腦袋僵化眼界狹窄,感慨是因為諾大一個大唐王朝,竟然衰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後世總說繼承了什麽漢唐遺風,都是狗屁。實際上漢滅亡後,魏晉南北朝,五胡亂中華,漢民族的開拓精神就被打壓的到了極限,直到隋唐時期民族精神再一次凝聚,才有了東擊高麗,西征突厥,南和嶺南的局麵。


    可惜唐代皇室李世民開了一個不好的頭,結果世代唐皇都是踩著兄弟的屍體上位,造成了太大的內耗,唐滅亡後,經曆了中原的戰亂,趙氏崛起,愚蠢的士大夫們為了防止再次藩鎮割據的局麵,隻有限製兵權一個政策,結果生生把猛將養成了豬,把戰士養成了奴隸。


    北方的契丹人領袖倒是也算開明,可惜脫不了民族的狹隘,做不到開拓進取,也壓製不了內部的民族糾紛,王國內民族爭端始終不斷,對外又是苛求排擠,根本就和後來的女真辮子王朝一個德行。


    這個年代的東方,遼和宋比著誰更衰弱,好比是豬圈裏的兩頭豬,比著誰更肥更靠近狼嘴,結果遼的運氣不好,先背女真這頭狼吃了,愚蠢的宋豬也想吃一口的時候,卻被狼咬了一口狠的,豬的膽子徹底被嚇沒了,直接縮到了豬圈的最裏麵。


    接下來,自然就是一部自然淘汰原則的展現,直到千年後的官員骨頭裏都滲透著懦弱。說什麽繼承漢唐遺風,不過是政客們為了給自己臉上塗粉罷了。


    鴿派當政的大環境下,老羅這樣的鷹派軍人,隻好被排擠當了傭兵。


    他有些索然的歎了一口氣。


    旁邊傳來了李姌的話語聲,“三兄,我家的鐵匠鋪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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