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從一,你這提議……不好。”皇帝緊盯著高慶魁,目光銳利,將“不好”二字咬的很重。


    讓帝王成為垂拱而治之君,真是千年以來文官們的主要追求啊,時至今日還是這般,孜孜不倦、不願錯失任何機會。


    盡管皇帝給予的威壓不輕,可麵不改色的高慶魁仍舊十分從容地拱手道:“陛下,臣隻是一提,主要還是考慮牝雞司晨非議過多。”


    “有所失便會有所得,反之亦然。”皇帝掃視了一下在場的幾人,淡淡道:“中風雖險,可朕現在還是拎得清的。”


    於是房間中陷入了古怪的沉寂,安靜得似乎能聽到心跳聲?


    少頃,餘慎華極其認真地拱手行禮,認真道:“陛下的考量確實合乎情理,但臣很難認同。”


    所謂的“情理”,指的是皇帝與皇太子的天然立場——盡可能維護君主權力不被削弱。


    身為外務閣臣的他是共和黨人士,本質上是傾向於削弱皇權的,自然更希望弱勢得多的小皇子繼位。


    現在他也不需要避諱什麽,直言態度即可,事實上大家也都清楚各自的態度。


    這是政治上的妥協,內閣作為朝廷中樞,自然不能全部由憲政會人士把控,否則和皇族內閣相差無幾。


    皇帝頭也不抬,舉杯抿了一口茶,平靜道:“你們自然不會認同。”


    但……那又如何呢?


    目前沒有完美的萬全之策,誰繼位都會有負麵影響,隻能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至於代表明軍的吳維煥,他對此無所謂。


    現在勳貴與商賈們隻惦記著賺錢呢,這倆人誰來做皇帝都一樣。公主本身就是中華黨的人,真要說的話,她比太子還讓人歡喜些。至於小皇子,那就更不用放在眼裏了。


    吳維煥現在體況一般,不適合隔三差五的赴宴大吃大喝,但在以往,勳貴們早都在吃吃喝喝之餘商量著如何瓜分南洋諸地的資產了。


    目前看來很難壓製住這幫蠢蠢欲動的家夥們了,且不提婆羅洲的油田可是人人眼紅的極品資產,一本萬利。


    荷屬東印度的石油產量高達五百多萬噸,約占世界總產量的30%;馬來亞和婆羅洲的橡膠產量占世界總產量的85%;馬來亞和荷屬東印度的錫產量占世界產量的60%。


    另外從經濟上來講,大蕭條的影響讓大明這兩年的經濟增長也有所減緩,在繼續按部就班的大興土木之餘,如何恢複十年前欣欣向榮的經濟形勢呢?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這場帝國最高權力會議就這麽落幕了,過程很短暫,與會者也不多,但所做出的決定卻直接奠定了今後的格局。


    因為變故過大,接下來的數日裏,朝廷需要處理的內部事情多得驚人。


    曾經的太子黨們麵對這晴天霹靂一般的殘酷現狀,也顧不得悲戚和惋惜,隻能急急忙忙地尋找新的靠山。


    這場小小的洗牌需要一點時間,會在爭奪權利時拚得頭破血流的肉食者們卻都很默契地對此保密,誰也不願意提前讓外界知曉這一切。


    “離譜!這皇帝到底是怎麽想的?”


    周長風自然是清楚此事內幕的,他的第一反應是中風以後死裏逃生的皇帝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大驚、大病一場以後做出些神秘決策,這樣的事例在曆史上不少見。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皇帝的意圖——合著還真是千方百計的維護皇權啊,真沒覺悟!


    好吧,指望君主自己主動讓渡權力的確是一廂情願,不知道路易十六在被送上斷頭台前有沒有後悔。


    雖然直觀上感覺不太靠譜,但冷靜之後再想想,似乎也不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


    而且這個奇妙結局給自己所帶來的好處……無法拒絕啊。


    審時度勢以後意識到自己即將飛黃騰達的周長風不免心情舒暢,“這下搞不好真可以兩年少將、五年上將了。”


    朱泠婧書房的桌子上堆滿了“奏章”,一摞摞的,至少有幾十本之多。


    “殿下,怎麽這麽多文件?”周長風好奇地問道。


    “都是給太子的啟本,前些天積壓下來的。”正拿著鋼筆吸墨汁的朱泠婧隨口答道。


    給皇帝上書叫“奏”、給太子上書則叫“啟”,這是永樂年間定下的規矩。


    周長風糾結於要不要向她祝賀一下,躊躇了許久才不太情願地開口道:“嗯……恭喜殿下將要成為有史以來第二位女皇帝了。”


    “沒什麽可喜的,外人奉承幾句得了,你還不如說些實在的。”朱泠婧歎了口氣,將鋼筆旋好以後在旁邊的白紙上劃了幾筆,“這活又不輕鬆,擔子重,老得快,死得早。”


    “……”因為這話過於凡爾賽,周長風十分無語。


    過了片刻,朱泠婧抬眸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海軍那邊約莫下個月通過擴編的正式決定,伱準備一下。”


    “好。”


    “你平常和軍、政、商界的人交集太少了,從前還好,今後可不能再那樣了,不合群是會被排擠的。雖說不許三者合同,可這幾樁事終究難分家。”


    朱泠婧沒由頭的說了這一席話,周長風頷首應了,“謝殿下提醒。”


    或許是覺得他在心理上不太重視,朱泠婧略微提高了音量,用很正式的語氣告誡道:“木秀於林的道理你不會不知,別不放在心上。既然有想巴結你的,自然也不乏有厭惡你的,趁著這些日子大體還算安寧,把關係搞好些,否則日後一方有難、八方冷眼旁觀時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雖然明知她的好心,不過周長風對於最後一句話極其不爽,光是想想就血壓飆升。


    他“嗯”了一聲,不屑道:“冷眼旁觀?如果有人敢置國家大義於不顧,友軍有難不動如山……假如軍法不判他個槍斃,我也會弄死他。”


    朱泠婧被他氣笑了,她蹙眉道:“無法無天!現在本宮終於知道從小缺乏父親管教的人會是怎樣了。你若是敢開這個頭,本宮也敢斷言你會被扣一堆帽子黯然罷官。”


    周長風:“……”


    過分了哈!雖然“周長風”確實自幼喪父,可我還是有爹的!


    沉默了一會,他開口道:“其實前段時間就有人想把他侄子塞進我部,想讓我以後多多照顧……不過我肯定沒答應。”


    “無非是想順帶混個資曆、沾點戰功的光罷了。”


    “殿下,這肯定不行啊,這對士氣的影響太大了,免談。”


    “那便退一步,不隨軍不就好了?報功的時候再添個名字的事。”朱泠婧有些嫌棄地看著他,“你之前是不是跟羅符說過,讓他以後隨你同行?”


    “是的。”


    “也好,你連自己都處置不妥當,他同你一道還能照看一二。”


    對於朱泠婧的建議,周長風確實是聽進去了,但與麾下部隊有直接關聯的事他還是打算堅持原則。


    走關係走到流血犧牲的前線去了?情理上真的難以接受。


    可以說朱泠婧在許多方麵都在遷就周長風,倒不是說周某人的個人魅力有多大,而是潛力充足,未來應該能不負己望,值得遷就。


    要知道平庸之輩多是扶不起的阿鬥,給他十萬精銳都不見得打出漂亮戰績。


    有靖難大功臣李景隆為鑒,朱泠婧很清楚這一點。


    嗬!假如周長風這廝之後碌碌無為,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噢。


    七月的最後一天。


    在南京,這依舊是酷熱難耐的三伏天,烈日炙烤著大地萬物,毒辣的陽光讓人感覺皮膚被火燒火燎一般。


    可在亞歐大陸的另一端,再跨越海峽,位於大不列顛島的倫敦卻氣候宜人,日間溫度不過20c。


    唐寧街上,有一處占據了大部分麵積的喬治亞風格建築,此刻正是上午十點,首相與幾名大臣正在其中商談著什麽。


    精美的地毯又厚又重,桌椅沙發華麗無比,這兒內裏的裝潢格外的典雅。


    外交大臣不屑道:“中國人真的很狡猾,這些虛偽的家夥。”


    有人更是惱怒地詛咒道:“太卑鄙了!我們在全力對付德國人,而他們卻……該死,他們會遭報應的!”


    因為與德社達成的秘密協定,大明通借土耳其為中間商,向德社出口鎢精礦、鉬精礦、鎳精礦、天然橡膠等一係列戰略資源。


    布武天下的益處難以計數,日不落帝國仍在全世界範圍內發揮著重要影響力。從印杜洋到紅海,以及必不可少的通行要道蘇伊士運河,英國人的勢力幾乎無處不在。


    在上個月,軍情六處的特工們捕捉到了蛛絲馬跡。


    自那以後,他們便著手開始調查真相了,一直在認真搜尋著證據,時至今日終於有了充足的證據指明這一切。


    根據英、法、中三方簽訂的協定,大明在了結了尾單以後,必須解除一切長期合同,不應該再向德國人出口鎢、鉬、鎳、橡膠等戰略資源了。


    好家夥,表麵一套背後一套是吧?


    英國人對此十分不滿,他們打算以此為由好好向明人展示一下強硬的態度——不遵守信用是小人行為!


    但初步的試探不應由英國方麵發起,因為當初最重視對德禁運資源的是法國人,理應先由法國方麵出馬,然後再一起出麵。


    而且,法國在亞洲的勢力已經沒多少了,就算因為把此事搬上台麵而和大明鬧翻,損失也在可控範圍之內。


    雙方一合計,異議不多,很快就達成了共識——可惡的戰爭販子!我倆在歐洲千方百計地遏止▇▇▇▇的蔓延,你卻在背地裏繼續和其交易?


    八月初二,地中海,天氣晴朗,北緯31°18′,東經32°15′。


    承安號是一艘標準排水量七千噸的貨輪,一直往返於澳大利亞與大明,從前的十餘次航行任務都是運送鐵礦石。


    但現在她被租賃給了一家安南的公司,來到了一條曾經曆過的全新航線,向土耳其運送各種礦石。


    就在不久前,承安號穿越了漫長的蘇伊士運河,在塞得港停泊補給了半天,然後繼續踏上了所剩不多的航程,向北穿越地中海即可到達此行的目的地——安塔利亞。


    兩名胡子拉紮的船員倚靠在船舷邊上,一邊吸煙一邊閑聊著。


    “這運河是真的長,以往還隻是耳聞,親眼所見實在是非同尋常啊。”


    “三百八十多裏吧,的確夠長。”


    “這得花多少人力物力來修啊,怕不是要修個十年?”


    曆史上在法蘭西第二帝國時期,由於美洲殖民地被英國奪取,所以法國不得不轉而向東方繼續發展,這樣一來,打通蘇伊士運河對於法國就具有了現實且緊迫的意義。


    隨後他們成立了蘇伊士運河公司,以低廉價格強製雇傭當地埃及百姓穿過幹旱的沙漠挖掘運河。


    在沙漠地帶從事極其繁重的勞動工作之辛勞可想而知,但殖民者可不管這些。飲水奇缺,大量工人渴死;食物粗陋,無數工人營養不良;衛生糟糕,眾多工人病死。


    前後曆經十一年,在付出了高昂的花費、克服了無數工程難題以後,意義非凡的蘇伊士運河於西元1869年11月17日正式通航,這一天也被定為運河通航紀念日。


    在此過程中,一共有超過十二萬名埃及百姓因不同原因死亡,平均每千米要犧牲七百餘人。


    忽然,一名船員注意到了海麵上的異樣,他伸手指著遠處問道:“嗯?那是啥船?”


    另一人順著望去,隻見廣闊的海麵上出現了幾艘戰艦,高懸著藍白紅三色旗。


    “靠!是軍艦?!”


    “來者不善,快…快告訴船長去!”


    其實,出於穩妥考慮,為了方便被發現以後扯皮,此事被委托給了一個在安南新建的遠洋運輸公司,連貨輪都是租賃而來的,大部分船員並不知情,隻有核心成員了解一些內幕。


    至於英法雙方,他們特地挑選這個時間也是別具深意的,大明皇太子墜機的事情盡管嚴格保密,但是前去搜救的大量戰機與戰艦的行動卻無法隱瞞。


    當時一艘從巴達維亞前往天津的加拿大商船距離事發海域不過數十海裏,船員們看到了許多與之擦肩而過的飛機和船隻。


    這一消息後來被英國人所搜集到,他們推測了最壞的結果,但迫切的想要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這一次的行動之後,根據明人的反應可以判斷出許多信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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