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在同一時間,圖盧茲。


    下午時分,晴空萬裏,陽光明媚,天氣有些熱,街道上的冷飲攤或冰淇淋店前都排起了長龍,市民們似乎覺得在豔陽下等上十分鍾買到冰淇淋是劃得來的。


    作為法國西南地區最大的城市,圖盧茲的曆史悠久,其建築特色也非常顯眼——這兒的許多房子都保留著玫瑰紅磚瓦的特色。


    而這也是圖盧茲被稱為玫瑰之城的緣故,雖然它並不產玫瑰。浪漫的法國人在詩歌中讚頌這些磚牆是“早晨是玫瑰紅,中午化作淡紫,傍晚又轉為正紅色”。


    如果說巴黎代表浪漫與時髦,那麽圖盧茲則代表自然和古樸。


    午後,不少市民都雲集於市中心廣場,散散步、曬曬太陽、喝喝咖啡,悠閑而又愜意。


    然而在廣場一角一顆大樹下的長椅上,卻坐著兩個別樣的身影。


    “唉,他究竟是作何想的?明明好端端的,卻要冒險……”


    “有些人的確樂於此,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咯,隻能說周長官是仁人誌士。”


    愁容滿麵的夏筱詩盯著手中的甜筒冰淇淋,“可這是違律的啊,蓁兒姐,要是公之於眾了,必定要受懲處的,還會影響仕途。”


    由於夏炳是刑科給事中,耳濡目染之下,夏筱詩對此自然更加敏感。


    她身旁的女子就是隨同而來的海軍中尉文職秦子蓁,屬於是橫看成嶺側成峰的那種身材,可謂男人熱衷、女人眼紅。


    秦子蓁微微一笑道:“你這便是多慮了,且不論現在尚未為外界所知,就算曉得了,想要免於受罰也不算難事。”


    當然這隻是寬慰的話,如果這事真被抖出去了,再不濟也是要定罪的,至於是輕描淡寫的象征性懲處還是按照標準正常受罰,那就得看大佬們的意思了。


    如果為了防止其他人有學有樣,那麽肯定不宜從輕發落,否則就相當於在縱容。


    但是…自古以來,或者說近幾十年來,這種特殊對待其實並不算罕見,這次多一個特例好像也算不了什麽?


    雙眸盡是憂鬱之色的夏筱詩輕歎了一口氣,輕聲道:“事已至此,隻希望他能安然歸來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也不必這般憂懼了,周長官現在是主官,不用去前線,最後定然能全身而退。”秦子蓁想了想,又補充道:“據他說,等雙方大戰落幕他就動身返迴。”


    這些天的一係列事情轉折實在是太讓人無語了,萬裏迢迢趕過來“照顧”,卻發現周長風並不在,稀裏糊塗過了幾天才知道他跑去了亂成了一鍋粥的西班牙。


    如果說夏筱詩隻想給他胸口來兩拳的話,那麽朱泠婧恨不得拿起鞭子狠狠地抽他一通。


    而這或許也正是最近幾天周長風一直打噴嚏的緣故,不明所以的他還覺得是因為自己晚上巡查的時候隻穿短袖太單薄而著涼了。


    六月十四日。


    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的中雨漸漸停歇了,烏雲消散,但隨之而來的卻是天空中整齊的轟炸機編隊。


    稍後不久,轟隆轟隆的爆炸聲就從後方傳來,好似一連串的驚雷。


    又是空襲,半個多月以來,幾十次規模不一的空襲已經讓五〇旅上下習以為常了。


    公路、橋梁、倉庫、中轉站等處皆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損失,後勤運力下降了一半。


    當麵之敵的國民軍和意軍這些天又接連組織了許多次的偵察行動,非常執著,一次又一次。


    盡管十次能被察覺七、八次,但總歸有漏網之魚。


    一切都預示著,戰鬥即將來臨。


    “……這或許是我們在西班牙的最後一場大戰了,可能在今年秋天或冬天,國際旅就要撤離了。西班牙的未來會是怎樣,我想我們並不知道,但這就意味著我們應該放棄鬥爭嗎?恐怕不是的。”


    “我們、以及成千上萬的誌願者們用鮮血與生命取得的成果,也許並不是最後的勝利,而是一段光輝的事跡,它將永遠記載於人類曆史上。在這裏,我們不再考慮自身與國家的利益,不分種族、階級、黨派。”


    “這至少證明,人類並不總是遵循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帝國主義並非唯一。但現實卻是,在今後漫長的時間裏,這樣的高尚行為都不可能成為受讚譽的主流。”


    “在分配不均的情況下,沒有多少人會樂意節衣縮食去幫助世界另一處的陌生人。那麽,我想問,你們是否後悔來到這裏?為了不被公眾理解的追求和理想,自願承擔生命的代價?”


    周長風的脫稿演講完全稱不上慷慨激昂,在克雷蒂安看來這算不上合格的戰前演講——非但不激勵士氣,反而還將問題拋給了每個人。


    “什麽是‘誌願’?那必須得是明確了後果和成果以後再自行做出的決定,這不是強製征兵。”


    “好吧,夏,你總是做出些奇怪的事。”


    當夜。


    氣候相當清涼,渾圓的皓月仿佛鑲嵌在那繁星璀璨的夜幕上,月光灑布在原野上,如同蓋了一層輕薄的白紗。


    在塔拉韋拉上遊六公裏的地方,一條條橡皮艇悄無聲息地橫渡過了特茹河,數不清的人影晃晃悠悠地登上了河灘,周圍隻有靴子踩在泥沙上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輕微聲響。


    意軍第二十六步兵師的一個營借著夜色的掩護,成功在未暴露的情況下渡過了特茹河,緊接著是第二個營。


    意大利人可謂一反常態的大膽,他們計劃在五〇旅與共和軍第四十七旅防禦地域的接合部渡過河,稍稍站穩腳跟以後便直接向109高地發動奇襲。


    雖然理論上先向四十七旅進攻是更加穩妥和可行的,但意軍參謀們認為那樣會過早的暴露己方,致使五〇旅提高警惕。


    可以說他們並未將共和軍放在眼裏,國際旅才是難對付的對手,而重中之重就是109高地——居高臨下、易守難攻,占據那兒的一方無疑能夠占據主動權。


    安東尼奧少將自認為做足了準備,如果對109高地的奇襲失敗,後續部隊便會立刻堅守河灘陣地,並猛攻共和軍四十七旅,爭取將之擊退,這樣一來,五〇旅的右側翼就會完全暴露。


    他決心在這場大決戰的序幕中嶄露頭角,讓世界見證意軍並不是恃強淩弱都會灰頭土臉的三流軍隊。


    此刻,北岸的炮兵陣地上,一溜兒山炮、榴彈炮都整齊的部署完畢,炮兵們嚴陣以待,隨時準備在戰鬥打響以後實施火力急襲。


    整隊以後,一個營的四百餘意軍以一個排為尖兵單位,其餘人則在後邊形成了三個層次的梯隊,摸黑向109高地陣緩緩靠近。


    “那是什麽?”


    “好像是人?很多!”


    兩名負責外圍警戒的法國人本來正在小聲聊天,卻察覺了逼近的大隊人群。


    當空皓月給予了不錯的能見度,月光下,二人篤定這些家夥就是試圖趁夜偷襲的敵軍。


    正當其中一人打算朝天鳴槍示警的時候……


    陡然,一道閃光乍現,“轟”的爆炸聲也從那邊傳來。


    一名倒黴的意大利步兵踩到了一顆m25型地雷,這是如今意軍常用的地雷,壓發引信,內裝400g重的梯恩梯或硝化澱粉炸藥。


    不同於現代地雷追求“致殘但不致死”,如今的反步兵地雷尚未改變殺傷思路,所以動輒就是幾百克炸藥,威力不容小覷。


    這些地雷是被擊潰的意軍遺留下來的,眾人將它們的保險複位,挖出來以後再重新埋設到了前沿陣地上。


    殘破的身軀被炸飛,連帶著周圍的好幾人也遭了殃。


    地雷的巨大爆炸聲在夜晚傳得非常遠,方圓幾公裏都清晰可聞,從睡夢中驚醒的72營戰士們立刻取槍進入陣地,而那些在崗的人則已經操縱迫擊炮發射了照明彈。


    “砰!砰!”


    幾聲清脆的聲響後,掛在小降落傘下的照明筒散發出耀眼的白光,明亮的光華刹那間將黑暗的大地照得通亮。


    還沒從遭遇地雷的驚詫中迴過神來的意軍士兵們在軍官和士官們的厲聲嗬斥下低頭,有些人因為下意識的直視照明彈而暫時性失明。


    “爆破雷區!a連立即進攻!”


    既然被發現了,那麽奇襲一下子就轉為了強攻。


    意軍很清楚他們隻有一次機會,如果突擊未能得手,那麽就應該立刻撤退,以防被前後夾擊。


    拉著了引信的爆破筒被拋進了雷區,巨大的爆炸順帶著誘爆了附近的地雷,一時間轟隆轟隆的響聲不絕於耳。


    隨即,百餘意軍迅速穿過了這一段狹窄的通路,然後展開為稀疏的進攻隊形,沿著山坡向上衝去。


    半山腰的幾個火力點響了,槍口焰閃爍,六、七個意軍士兵就如同被鐮刀割斷的麥子一樣摔倒。


    “噠噠噠”的槍聲中,疾風驟雨一樣的兇狠交叉火力將企圖強攻的意軍打得鬼哭狼嚎。


    被打成了馬蜂窩的屍體咕嚕咕嚕的順著山坡往下滾,有人避之不及,被滾木一樣的屍體給撞倒了,一齊滾了下來。


    “尋找掩護!”


    “迫擊炮開火,壓製!”


    軍官們在厲聲嘶吼著,隻是他們的聲音完全被爆竹般的嘈雜槍聲所掩蓋。


    機靈些的意軍士兵們連滾帶爬地逃到了山崖下,借著機槍火力的死角而爭取到了片刻的喘息機會。


    隻是這樣的時間太過短暫,還沒等他們思量一下現在的處境,一顆顆手榴彈就向下冰雹一樣掉了下來。


    “轟!轟!轟!”


    這還沒完,早就已經標定了各個區域的射擊諸元的72營重武器連已經在使用迫擊炮開火了,隻需要翻看一下子筆記本,半分鍾的工夫就調整好了射向和仰角。


    沉悶的爆炸聲與淒厲的慘叫聲夾雜在一起,意軍的進攻之路一下子就化作了血肉橫飛的煉獄。


    整片山坡、斷崖、小徑上橫七豎八的都是死狀各異的屍體,瀕死的傷員在不住的唿救和哀嚎,可自身難保的醫護兵們哪兒有餘力去救他們?


    彈如雨下,這兒似乎沒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完全是一片屠宰場!


    從遠處往那邊看,整座山丘就跟火刺蝟一樣,到處都在閃爍著槍口焰和爆炸的火光。


    未參與進攻的另一個連和營部被此血腥場景深深地震懾到了,六挺菲亞特重機槍和十幾門超輕型迫擊炮近乎瘋狂的開火,試圖壓製109高地上的火力點。


    由此,守軍火力有所減弱,鬥誌全無的殘兵敗將們幾乎是奪路而逃。


    有些失魂落魄的家夥一心想著逃離那片是非之地,忘記了來路的危險地方,結果一頭紮進了雷區,隨即被炸飛。


    意軍第一梯次的進攻就這樣被瓦解了,遺留幾十具屍體卻沒有絲毫進展。


    他們朝天發射了兩紅一黃三發信號彈,隨即,特茹河北岸的意軍炮兵陣地開火了。


    70㎜山炮、75㎜野戰炮、105㎜榴彈炮都在轟鳴著,雨點般的炮彈紛紛落下。


    夜色下,109高地上迸發出一團團的閃光,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則晚了幾秒才傳入耳中,可謂是地動山搖。


    十幾分鍾的火力支援中,急促射就占了一半的時間,可以說相當之迅猛了。


    然而其餘的意軍卻拒絕繼續進攻,b連連長義正言辭地反對執行“毫無意義的強攻”任務,士兵們也大聲嚷嚷著表示支持。


    帶隊的意軍少校便借坡下驢了,他在心中也清楚這次進攻在戰術上早已失敗——奇襲重在出敵不意,既然被提前發現了,實際上就注定了不可能成功。


    71營用重機槍和迫擊炮歡送著這些自以為是的意軍的撤離,直至他們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過,五〇旅能輕鬆接下這一招偷襲,不代表其它部隊也能。


    此刻第三個營的意軍也渡過了特茹河,而第二個營則當機立斷、向共和軍四十七旅發起了堅決的突襲。


    意大利人還充分發揮了創造力,用木板、廢車胎、空油桶設法拚湊出了兩個簡易大筏子,將兩輛cv-33超輕型坦克運過了河。


    又輕又脆的小坦克現在反倒起了奇效,要是換作正常的坦克,是絕對不可能用筏子給運過河的。


    兩輛cv-33在共和軍陣地上“大顯神威”,伴隨著進攻的意軍也表現得相當積極。


    四十七旅被這樣突如其來的迅猛突襲打得焦頭爛額,靈活的意軍小坦克橫衝直撞,乃至抵進到了距離旅部不足一百米的地方。


    一時間,幾道陣地都接連陷落,猝不及防的四十七旅還以為遭到了意軍一整個師的進攻。


    “他們到處都是!我們應該撤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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