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有人給周長風遞來了幾張紙,上邊寫著最有可能被提問的問題,以及相對應的“標準答案”。


    不過這些隻是用作參考,實際情況下還是得依靠臨場發揮。


    為難朝廷?刁難自己?等會要麵對什麽情況?


    龐令啟剛剛所說的話如若謎語,讓周長風有些摸不著頭腦,他隻能決定到時候見機行事。


    一個多小時後,有關邊境戰爭的第三次記者會正式開始。


    此前兵部已經召開了兩次記者會,第一次是表明戰爭的必要性和決心,第二次是報捷之後的公開展示,而這一次則是進一步“誇耀武功”。


    “……當下,此次戰鬥最關鍵一戰、德馬吉之戰的指揮官已抵現場,將由他以親曆者身份接受諸位采訪。”主持記者會的官員平靜道。


    偌大的大堂采光良好,古色古香的會同館的招待大堂雖然稱不上雕欄玉砌,但也足夠典雅大方了。


    腰間挎著長刀的周長風邁著沉穩的步子登場,神態如常不見忐忑之色。


    “咵-啪——”


    霎時間,鎂光燈閃爍個不停,鎂條燃燒時的聲響此起彼伏。


    周長風反手用食指關節敲了敲麥克風,然後掃視了一圈在場的眾多中外記者,開口道:“諸位朋友上午好,我是德馬吉之戰的指揮官周長風。如果有想提問的,請一定想好問題,因為時間關係,一些不合時宜的問題我是不作迴答的。”


    這是在打預防針,如果真遇到什麽刁難的問題,就可以按照龐令啟所說的無視之。


    他的話音還未說完,一位黑頭發、棕眸子的意大利女記者就搶先發舉手發問了,動作極快。


    “先生你好,我是《太陽報》記者漢娜,請問這場戰鬥中有沒有出現平民傷亡?”也許是因為常駐於大明,她的漢語極為流利。


    周長風正色道:“並沒有,我軍是在晚上抵達的,所有平民都被提前疏散了。”


    隨著他的迴答結束,馬上又有一大票記者齊刷刷地舉手。


    他隨手點了一名男記者,滿臉興奮之色的後者迫不及待地問道:“周長官!就在昨天,《泰晤士報》聲稱德馬吉之戰的中國軍隊指揮官是魔鬼的麾下,還用了諸如‘殘暴’、‘冷酷’之類的詞語,請問您怎麽看?”


    “哦?”來了興趣的周長風問道:“他們用了什麽單詞?”


    “atrocious、ruthless!”一名外國記者毫不猶豫地搶答道。


    能被英國人冠以如此詞匯,周長風禁不住笑了。


    他笑吟吟地說:“中國有句古話叫‘我之英雄、敵之仇寇’,我的對手用了程度這麽重的詞來形容我,這是對我的肯定和讚許啊,我很高興。如果以後還有交手的機會,希望他們繼續用這些單詞。”


    招待大堂是有二樓的,但嚴格來說不算,因為它們隻是一圈走廊,且被分隔為一個個小隔間,偶爾會有一些特殊人士在這兒旁聽記者會。


    而現在就有這麽一位特殊人士在饒有興致地旁聽這這一切——這是一個約莫二十八、九,明眸皓齒、身形豐盈的女子。


    “atrocious有何特殊含義麽?”


    “殿下,其實也是殘暴的意思,隻是意味上更重些。”


    朱泠婧自然是清楚這場記者會背後的波瀾的,她此次就是為之專程而來。


    國家是一個複雜的集合體,不可能上下一心,矛盾無處不在,即使看似是走得很近的一類人,他們同樣少不了意見不同的時候,而大明的動向很多時候取決於他們相互博弈的結果。


    這幾年大明上層的權利紛爭越發的多了,雖然並非身處政治中心,不過朱泠婧卻對之一清二楚。


    而公主的身份反倒是個好事?因為這讓她能避開權利紛爭的漩渦,在一旁作壁上觀。


    而這紛爭用最簡單、最籠統的話語來說就是戰略目標要不要轉變,有些人認為不應該主動出擊、而是繼續韜光養晦;反之,有人又認為必須把握好戰略機遇。


    當然,兩大派的立場都不是完全固定死的,派係的區分也不是非黑即白的,他們又不是木頭人,自然會有各自不同的意見——有時候在這件事上選擇激進、有時候在另一件事上又選擇保守。


    政治與權利的紛爭之複雜可見一斑。


    大明能在烏斯藏方麵下定決心主動出擊,本質上是後者在朝政博弈上占了上風的結果。


    至於本該發揮舉足輕重作用的皇帝,則一如既往地不輕易表態。


    這樣行為處事的風格說好聽是睿智、說難聽是慫。


    朱泠婧覺得她的父親肯定是睿智的,否則朱家王朝大概三十幾年前就要宣告滅亡了。


    她有時候會想,未來她父親的廟號必須得用“睿”字,不然就是不客觀。


    迴想曆史上的唐睿宗李旦,兩登帝位、三讓天下,半輩子生活在武則天的陰影下,然而卻非常明晰局勢,深知進退,如此才得以笑到了最後。


    鬥爭越發激烈了,再這樣下去,以後怕不是……朱泠婧雖然目視著下方,但思緒卻已經飄了很遠。


    就在這時候,下邊有一名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男子舉手提問了,而周長風也點中了他。


    “周長官你好,我是江寧晚報的副主編康育禮,現在民間有許多人認為這場戰爭本來是可以避免的,比如可以通過談判的方式。”這位看著三十歲出頭的儒雅男子扶了扶眼鏡,繼續道:“而且據傳聞,參戰的軍隊中有不少士兵亦不願上陣,乃至被憲兵處決?”


    ???


    陡然間,剛剛還有些嘈雜的記者會現場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無數道目光落在了康育禮身上,接著又轉到周長風身上。


    偌大的大堂中,氣氛忽然就詭異了起來。


    “殿下!這是來……”


    朱泠婧自然聽到了,她微蹙黛眉,淡漠道:“我聽得清。”然後調整了一下坐姿,身子微微前傾。


    與此同時,大堂後邊的一個房間中,龐令啟和一眾官員也都屏住了唿吸。


    雖然提前找借口取消了五、六個家夥的參會資格,可終究少不了漏網之魚。


    現在,該來的還是來了,就看台上的周長風會怎麽應對了。


    直接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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