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陣沉默。

    丁有銘定定看著宋問。

    “怎麽?”宋問聳肩道,“想說什麽?”

    丁有銘道:“先生定然是開玩笑的。先生怎麽會讓學生置於險境呢?”

    “讓你置身險境的人分明是你自己啊。昨夜我已經幾次提醒過你了。你不是說,你不想牽連我,隻是想有個人能理解你嗎?我如今理解你啊。”宋問漠然道,“你莫非真的沒有想過後果嗎?你不知道,犯罪,是要受罰的嗎?你不知道,俠盜,也是罪犯嗎?你的大義凜然呢?你先前說的,不是很慷慨嗎?”

    丁有銘:“我……”

    宋問逼近他:“這原本就是你自己的錯。誰人逼你去盜了嗎?不是你自己心心念念的嗎?現如今,你又怕什麽呢?”

    丁有銘退了一步。

    “不是深藏功與名嗎?如今事情爆出來了,功還是名,罪還是過,由大家來判定。由長安城所有的百姓來判定。”宋問張開手道,“來吧。人總是要有犧牲的。成就你的時刻到來了。”

    丁有銘有些害怕她這幅樣子,虛道:“為何我覺得先生,您在推我入坑?”

    “我何須推啊?你自己迫不及待的就往裏跳了。為了成就你的為民隻心。”宋問道,“誒,你自己覺得。別人會如何評價你,又會如何評價你父親呢?”

    “我……”丁有銘眼神閃躲。支支吾吾的不知該作何解釋。

    “說啊。”宋問道,“你覺得人家會如何評價你呢?會讚揚你嗎?敬佩你嗎?”

    丁有銘低下頭。

    驚訝,同情,惋惜,不屑,失望。

    什麽樣的想法或許都有,但有理智的人,不會對他抱有敬佩之情。

    “會陪你任性的人,不一定是為你好。隻有會阻止你犯錯的人,才是真正在替你考慮。”宋問道,“你是因為我認同而信任我,還是因為我會順從你而信任我?可是你信任我又如何。你不僅葬送了自己的前途,還有你父親。”

    丁有銘怒視她,激動道:“這是我的事情!與我父親何關?”

    “你是天生地養的啊?你的事情,你父親怎麽可能會無關!刑罰還有誅九族呢!”宋問嗬斥道,“別說你不知道,別說你是無心,你要繼續自我安慰嗎?”

    丁有銘崩潰道:“先生,您為何要逼我?”

    宋問輕嗬道:“我在

    逼你?我隻是在逼一個不知悔改的人。我在逼一個自以為是的人。”

    “我知錯了。可我又能怎麽辦?”丁有銘攥緊手指道,“如今還有悔過的機會嗎?”

    宋問按著他的肩膀坐下,說道:“你留這兒,好好反省。我不希望將來,真的隻能在刑部大牢裏看見你。”

    丁有銘抬起頭:“先生?”

    宋問推開門,走出學堂,朝正擁攘的人群過去。

    院長與諸位學子、先生,都守在門口,與張炳成等人對峙。

    見她出來,紛紛喊道:“宋先生,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張炳成怒指道:“宋問!你這是要私藏重犯了?”

    將士看她是一人出來的,頓時也是不悅道:“宋先生,人呢?既然我與你為便,你理應守信才是。空讓人來堵著我們,這難道不是有違你的君子之風嗎?”

    “誤會誤會。宋某豈敢。”宋問致歉道,“隻是丁有銘學子有些激動,身為他的先生,也是好奇,便與他多聊了幾句。可是問過之後發現,我的學生,什麽也沒做啊。尤其是昨夜,一直安靜的呆著。他為人淳樸,就是擔子很小。見到這樣的陣仗,心中非常害怕,不敢出來。所以我便代他,再來問官爺們幾句話。”

    將士道:“問什麽?你不將人帶出來,如何問的清楚?”

    院長道:“不先說清楚,為何要將人帶出來?”

    院長被急急叫來之時,學生已快要與差役動起手了。

    雙方劍拔弩張互不相讓,又都說不清楚緣由。

    加上那張炳成言語間又不很尊重,讓他憋出了一肚火氣。

    此刻聽宋問這樣說,更是不快。

    真欺負讀書人沒有脾氣?還是他們私辦書院就好拿捏了?拂袖怒道:“我雲深書院,建校已百年之久。哪裏是容人隨意胡鬧之地?今日若不說清楚,沒有刑部批文,誰也別想帶走!”

    將士及其身後一眾金吾衛聞言,握住刀柄,爭持道:“那今日是要來硬的了?”

    宋問插到兩邊人馬之間,壓手安撫道:“且慢且慢。二位都別動怒,小事而已,莫叫誤會傷了和氣。”

    將士看向她。

    宋問道:“官爺您恐是不知,我等非是刻意為難你,不予配合。實在是書院與縣衙,曾交有私怨,現來拿人,難免存些疑慮。再者丁有銘的父親,也是朝廷官員,這要讓人不明不白的

    被帶走了,如何向他交代?”

    將士氣道:“所以讓你將人帶出來問問!”

    “他年紀尚輕,不知如何應對,怕慌亂下答錯什麽。不妨先讓我問兩個問題。若是證據確鑿,書院自然沒有理由將他強留下。”宋問攤手道,“我們這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學生和夫子,哪會刻意自討苦吃呢?”

    書院眾人聽她說得沉著,皆是定下心來。

    是的,她是手無縛雞之力。

    但手無縛雞之力的宋問,摧殘過多少人呐。

    將士斟酌片刻,覺得她言之有理。

    得罪這些人,哪怕是按例行事,也很是不妥。便收迴手,點點下巴道:“問吧。”

    宋問朝他一抱拳,轉向張炳成道:“敢問張縣令,縣衙憑什麽來拿人?證據又是什麽?”

    “打劫縣衙,威脅朝廷命官,觸犯宵禁,偷盜。罪責多著呢。”張炳成臉上滿是輕蔑道,“哦——,本官還懷疑,近日城中屢有發生的盜竊案,也與他有關。”

    宋問繼續問道:“那證據又是什麽呢?”

    “證據?人證物證俱在。本官可是個講理的人。”張炳成瞥向旁邊的差役,示意他將東西拿過來,哼道:“昨夜追捕的人,已經清清楚楚的看見,是穿著你們雲深書院衣服的學子。而書院裏,除了丁有銘,還有誰會有這樣的東西?”

    一把鐵爪送到宋問的麵前,還有一張滿是褶皺的紙條。

    宋問將紙張打開掃了一眼,說道:“孟為,你去將丁有銘的功課拿過來。”

    孟為應了一聲,跑迴課堂。片刻後拿了一篇文章出來。

    宋問將兩張紙捏在手裏,展示給諸位看:“請問,這像是一個人寫的字嗎?”

    “他還有同夥。不止一個人。”張炳成負手道,“何況像不像,與是不是,可不是一樣的關係。”

    宋問道:“那便找人來查呀。縣令不是懷疑我們書院嗎?便來查個清清楚楚。”

    張炳成觀她神色,將信將疑,不知是在使詐還是本意,不甘示弱道:“查便查!還要連同你的字跡,書院裏所有人的字跡,一並查!”

    宋問扭過頭,請示旁邊人:“院長,您看?”

    院長道:“既然如此,書院會讓所有人拿一份出來,送去縣衙,以做辨認。諸位今日還是請迴吧。”

    張炳成幹脆拒絕道:“不可!這查驗字跡,自然

    要專人來查,頗耗時間。人先帶迴去,邊問邊查。”

    書院這邊本要散了,又被他一句話挑起了火氣。

    宋問也不和他客氣,冷笑一聲,上前道:“憑什麽?”

    張炳成:“既然是有疑慮,自然有權帶他迴去問話。”

    宋問道:“問話與審訊可是兩件事情。我從來沒有聽過,朝廷找人問話,便可如此大張旗鼓,帶重兵上門,不顧意願,便隨意押人的!”

    “你簡直是在強詞奪理。”張炳成別過臉,不願看她:“如今證據確鑿,他是嫌犯。”

    “何來的證據?縣老爺,您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所謂的證據疑點重重,自相矛盾。根本是有人在混淆視聽,或栽贓陷害。”

    宋問繞到他的眼前,鏗鏘有力,字字逼問:“他會穿著容易暴露的書院服裝,留下容易暴露的武器鐵爪,卻曉得更換紙條上的字跡,以洗脫嫌疑嗎?這如何合乎常理?張縣令,究竟是誰在強詞奪理?”

    張炳成眯眼道:“指不定便是你教唆的,好擾亂我們辦案的頭緒。宋先生才名,滿城皆知了吧?”

    宋問仿佛聽見了一個笑話,指著自己的道:“我教唆的?縣令不會說我也參與了吧?”

    張炳成:“猶未可知也。”

    宋問:“那我與丁有銘,又是如何逃脫重重士兵追捕的?”

    張炳成:“自然是還有接應的。”

    宋問轉身麵向書院眾人,諷刺道:“大家聽聽,但凡出現不合理,便說是有人接應。誰呢?不知!如何接應呢?不知!如何逃脫的呀?不知!有幾人啊?不知!”

    宋問痛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怎不說我雲深書院所有學生都參與了?都去你的衙門打劫了?怎不將我們所有師生都帶迴去?反正如今我們都是一樣的可疑。在你眼中,也是一樣的可憎!”

    張炳成道:“宋問,你休要在此挑撥。”

    “來啊!”宋問上前一步,高聲喝道:“將我們所有人都帶迴去審訊!審個明白最好!李洵,乖乖受縛,不得掙紮!”

    李洵:“……”

    張炳成咬牙:“你……”

    作者有話要說:李洵:論我的一百種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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