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唯衍背著他的長棍,跟在宋問的後麵,一路沉默。終於忍不住道:“你在想什麽?”

    “這件事情非常糟糕。”宋問道,“張炳成這是困獸猶鬥,最差也就落得魚死網破。可他若打定主意要做,鄭會就完了。”

    林唯衍道:“你相信那個人是的?我看你們先前,分明關係不好。”

    宋問:“這和我們的交情怎樣沒有關係。我隻需要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就可以了。”

    林唯衍:“我就是說,你們沒有交情,怎麽能隨便相信他說的話呢?”

    “等等。”宋問奇道,“難道你判定真假的方式,就是你們之間的交情嗎?你知道有多少人,就是被自己的身邊人所背叛的嗎?”

    林唯衍:“那你看什麽?”

    “自然是看人。”宋問道,“像趙瑞安這樣的人,膽小怕事,又貪慕虛榮。當涉及到他利益和安危的時候,他就會說真話。”

    宋問道:“不用管他是想利用,還是想討好。他既然會過來,說明能改變局勢的,是我們。他不信任我,我們也沒有必要信任他,隻是各取所需罷了。”

    宋問負手道:“雖然這話說著很心涼。但這世上,最牢靠的,不是情義,而是利益。情義是看不見的,辨不出的。但利益,卻是切實可以分析出來的。”

    林唯衍點點頭,問道:“那你信任我嗎?”

    宋問怒指道:“你的狼子野心已經昭然若揭了!你就是個碰瓷的!”

    林唯衍:“……”

    從趙主簿那裏得到的消息看,他們是把張炳成給逼急了。

    準確的說,是國師把張炳成給逼急了。

    對於張炳成才說,他就是一人得道後,僥幸跟著升天的雞犬。

    他雖然愚笨,卻也很認得清自己的身份。

    他的一切,不過就是國師一句話而已。

    這其中包括他的榮華,他的家人,還有他的生死。

    因此張炳成很明白,張兆旭死不得。

    最起碼,他不能在長安死。

    宋問同樣也知道,她必須在張炳成動作之前,有所應對。

    可這是一樁注定不會再提審的案子,宋問一時也沒有頭緒。

    這兩天她一直在外打聽。

    事實證明,朝廷內部事情,隻能問朝廷內部人

    員。

    可惜內部牽線員李洵同誌不在。

    她也不敢讓學生去觸這個黴頭。

    宋問終於明白。

    哎呀~果然還是應該去找三殿下啊。

    緣分呐緣分。

    然而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她還沒去禍害唐毅,張炳成已經鋌而走險了。

    他動作很快。

    在眾人都還在等待後續的時候,鄭會“被”俯首認罪。

    也不過短短兩天時間而已。

    馮文述先從家中得了消息,便急著來書院找宋問。

    諸位學子聽聞,皆是大驚。

    畢竟還沒見過黑得這麽正大光明的官兒。

    “你說的當真?這怎麽會如此之快?”

    “是啊!上次提審,是非對錯,已是一目了然。那鄭會怎可能忽然認罪?”

    “馮兄,你這消息,確切嗎?”

    “這哪是快不快的問題?這分明是草菅人命,膽大妄為啊!”

    “他豈敢!”

    “敢不敢他都做了,你說的不全是廢話嗎?”

    幾位吵吵鬧鬧,宋問坐在一旁,揉了揉額頭。

    馮文述走過來道:“先生,莫非您已經知道了?”

    “嗯,有點準備,有人告訴過我了。”宋問道,“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馮文述問:“那您心中有數嗎?該怎麽辦呢?”

    宋問摸摸脖子,皺眉道:“讓我再想想。”

    眾生還是第一次見宋問如此煩惱的模樣。

    心下一涼,說不出的失望。

    不是因為張炳成的昏庸,而是麵對這種不平之事,他們竟然無能為力。

    “鄭會若是落到刑部的手裏,還能有活命嗎?”

    “罪責一定下,輕則杖一百,重則絞死。我看鄭會那身子板,輕重都是死。此番真是在劫難逃了。”

    “分明在上次提審中,理是站我們這邊的。這也未免太蹊蹺了。”

    “蹊蹺?誰人不知有蹊蹺?恨就恨在,明知有蹊蹺,也隻是心餘力絀,無可奈何啊。”

    “真是迴天乏術了,這刑部與縣衙,都是他們的人。還能如何?”

    “我看事後,他們也不會有好結果的。”

    宋問敲著扇子,麵沉如水,靜

    靜的看著眾人。

    眾生還沉浸在消息中,憤恨不平的指責,一時沒人去注意她。

    馮文述看她神色,當她也是心情不好,走過來道:“先生,您也別自責,您已盡力了。是那張炳成太過目無法紀。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宋問搖搖頭道:“我很失望。”

    幾位學生聽見,便跟著寬慰道:“先生,這並非您的過錯。”

    “我很失望。不過我不是對張炳成失望。我從來沒有期望過他,所以我不會失望。”宋問道,“讓我失望的是你們!明不明白!”

    諸生微愣。

    宋問嚴肅問道:“你們這是已經接受事實了嗎?”

    孟為弱弱道:“那……還能怎樣?先生不也沒有辦法了嗎?”

    “沒有辦法?你們想過辦法了嗎?你們隻是聽見了結果,卻沒有想過怎麽改變它。你們在抱怨它如何難以接受,然後又接受了它!”宋問從椅子上站起,怒其不爭道:“你們現在仔細想想,你們到底在做什麽!”

    諸生閉了嘴。眼觀鼻,鼻觀口,一臉小媳婦的模樣。

    宋問歎道:“如果你們都是這樣一副態度,那不管是什麽案子,你們都會辦不成。隨意來個人擋在你們前麵,你們就會自亂陣腳。”

    望向宋問道:“先生,您不覺得氣憤嗎?”

    “氣憤又如何?悲慟又如何?這些情緒,能幫助你們突破困境嗎?能幫助你們了解現狀嗎?混混沌沌的大腦,除了迷惑你們自己,還有什麽用?”宋問道,“當事情出現變故的時候,就是最需要你們冷靜的時候!你們措手不及,對方也會以為你們措手不及。機遇還是打擊,轉變就在一念之間。如果你們連向前的念頭都沒有了,那讓你們滅亡的,是你們自己。”

    “這……這不是人之常情嗎?”梁仲彥道,“何況,這不是打擊,更不可能是機遇,這分明已經是絕路了啊!他已經是孤注一擲,哪裏還給我們留了機會?”

    “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鴣,而反求諸身。”宋問指道,“馮文述,你說說這是什麽意思!”

    馮文述垂下眼:“箭如果沒有射中靶子,應當責求的是自己。”

    “這世間上,路有很多條,但正確的,是要靠自己走出來的。隻要你走的好,死路也可以走活。但永遠不要覺得一切已經結束了。”宋問厲聲道,“當你放棄反抗的時候,一切才是真的失敗。哪怕你下一秒就要死亡

    ,前一秒也給我要思考!”

    宋問打開扇子搖了搖,補充道:“何況現在要死的又不是你們!”

    眾生叫她說得熱血沸騰,點頭道:“是!”

    他們確實沒法改變一場不提審的案子,但如果能找到關鍵性證據,倒逼官府重新開審,也不是不可能的。

    眾人互相對視,眼中已滿是決心。

    就聽宋問道:“鄭會雖然已經畫押,可刑部還未受理,我們還有機會。”

    眾生略驚,急急問道:“什麽機會?”

    莫非她已經找到證據了?

    “在刑部審批之前,將他移交大理寺。”宋問道,“我不信他們真的如此神通廣大,連大理寺也奈何不了。”

    諸生一齊愣住。

    這算什麽法子?

    馮文述道:“可大理寺隻接管重案,此案已經被衙門經手了,也處置了,如何能移交?”

    “那就把他鬧成大案。”宋問道,“給他加兩條罪,讓他罪孽深重,不得不移交大理寺。”

    “哪……哪有這樣的?”馮文述被聽懵了,驚道:“先生,您這究竟是要救人,還是害人啊?”

    “置之死地而後生。”宋問道,“隻要移交大理寺,下令徹查,還有洗清冤屈的可能。”

    梁仲彥:“可隨隨便便的構陷,無法叫人信服。若是不隨便的,鄭會真擔上那麽罪名怎麽辦?”

    “這也就是,早死或晚死,臭名昭著的死,或是更臭名昭著的死,的選擇。”宋問道,“何況現在,也不知道鄭會到底是什麽意思。我隻是給你們提個意見,幫你們打開思路。這不也是一種絕境下的選擇嗎?”

    馮文述小心問道:“那,是什麽樣的案子?”

    宋問摸摸額頭,很幹脆的道:“不知道。”

    眾生:“……”

    孟為道:“也就是沒有?”

    “不一定啊。”宋問道,“查查才知道嘛。什麽事都知道了,那還需要做什麽?”

    眾生:“……”

    總覺得有那麽一點不對味?

    宋問拍拍手,準備開溜道:“你們加油,我先去了!”

    馮文述不可置信的在她背後喊:“先生?”

    然而人已經跑了。

    課堂裏再一次隻剩下了學生們。

    孟為問道:

    “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麽?”

    馮文述攤手:“你們問我?”

    趙恆說:“這,李兄不在,自然問你了嘛。”

    馮文述竟無法反駁。

    他想了想,試探道:“找……能構陷鄭會的案子?”

    說出來自己都覺得不靠譜。

    這什麽和什麽呀?

    宋問在書院裏,走到半道,和林唯衍撞上了。

    宋問驚道:“你怎麽進來了?”

    林唯衍:“你怎麽出來了?”

    宋問理所當然道:“我課上完了就出來了呀。”

    林唯衍也很理所當然道:“我翻過牆就進來了呀。”

    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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