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也是在吃飯的時候,劉絲對許彈說道:“奴家已經托人在名叫軍馬巷的地方找到了一處住房。官人最好抽點時間去看看,如果滿意就定下來。”

    許彈問道:“夫人,這處房屋你看過了?”

    劉絲說道:“奴家不但自己看過,還請風水先生看過了。”

    許彈問道:“夫人看了後印象如何?”

    劉絲笑著說道:“我的印象很好啊。那處房屋是個大宅子,比我們現在住的屋要大得多。那房屋的前麵是個大院子,院中種著各樣的花草。而主房卻分為東西兩廂房,每個廂房都套著三間房子。這樣大的房屋我還從來都沒見過,更別說是住了。”

    許彈點了點頭,笑著問道:“這若大的房屋,我們家中三口人住著,不冷清嗎?”

    劉絲笑著說道:“奴家也估摸著這個房屋太大了,住進去後會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許彈看了劉氏一眼,問道:“夫人為何又想住進這屋呢?”

    劉絲看著許彈說道:“官人,奴家是聽風水先生說了一番話後才思念著要住進去的。”

    許彈問道:“夫人,風水先生如何說?”

    劉絲說道:“風水先生說這處宅子是大有來頭的。”

    “奴家問他有什麽的來頭?”

    “那風水先生卻說,話到嘴邊說不得。因為我怕話一出口要破了你的風水,這樣就不好了。你隻要相信我就行,我說大有來頭,那就肯定大有來頭。你如果住上這樣的宅子,必定能福澤後代。你的後輩必定能夠多子多孫、大富大貴。”

    許彈疑慮地問道:“夫人,那先生真會如此說?”

    劉絲笑著說道:“風水先生真是這樣說,可是奴家不太相信。於是就說道,請先生把話說清楚。如果含含糊糊的,這宅子我可不要買了。”

    “那風水先生說道,我想問問,你一個女子能看懂字嗎?”

    “奴家說道,我從小讀過幾年私塾,怎會連字都看不懂?”

    “風水先生說道,如此看來是我小觀你了。好吧,我想請你看看這院子中的小徑,連起來寫著個什麽字?”

    許彈笑著說道:“將院中的小徑連起來寫成一個字,這倒有點意思。夫人,小徑寫的是什麽字啊?”

    劉絲說道:“那個院子可夠大的,院子裏的小徑也是彎彎曲曲,奴家如何看得清楚?既然看不清楚,奴家就問風水先生這小徑上到底寫得是什麽字?”

    許彈搖著頭說道:“風水先生肯定不說了?”

    劉絲笑了起來,說道:“風水先生開始不肯說,後來收了奴家一錠銀子後才說道,這院中住的主人姓蘇,是北宋時期一個大官子孫的宅子。底下的話他就不肯再說下去。”

    許彈問道:“風水先生難道沒有把姓字後麵的名字說出來?”

    劉絲說道:“沒有。風水先生不肯說,奴家也沒有辦法。”

    許彈聽了這話後沉默了許久。

    突然許彈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滿臉笑容地說道:“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

    劉絲忙問道:“官人明白些什麽,能說給奴家聽聽嗎?”

    許彈搖著頭說道:“夫人,那位風水先生既然不肯說破,可能有他的道理,所以我也不想對你說得詳細。”

    劉絲點著頭笑著說道:“官人明白就好了,奴家明不明白都不要緊。”

    許彈想了想又問道:“那座宅院的銀價是多少?”

    劉絲笑著說道:“銀子很貴,比我們現在住的要貴上幾倍。”

    許彈笑了起來,說道:“貴就貴一點吧。隻要是個好去處,貴一點也要花啊。”

    劉絲說道:“奴家算過了一筆帳。官人在杭州府衙門大牢中當差近二十年,每年的俸祿雖然不多,但我們勤儉節約也攢下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銀子。再加上將老宅賣掉的銀子,買這處房屋也就綽綽有餘了。”

    許彈說道:“夫人的打算甚好。隻要銀子夠了,我們就買下這處宅子。”

    接著倆口子又商量著買下軍馬巷宅子的細節。

    那天,許彈向頂頭上司請了幾天假。

    一大早,顧好的四輛馬車就來到了許家的門口。許彈將家中的細軟和一些要用的東西裝上了車,用帆布蓋好後悄俏地搬進了新家。

    搬進新家,許彈在家中轉了一圈,仔細看了看房屋,心中便是一喜。

    隻見那房子格局不大,卻分為前後兩堂兩院。兩堂之間有一個天井,天井的中間有一個四眼井。前堂的兩側連接著東西兩廂房,每個廂房都有幾間不大的房屋。後堂的兩側卻連接著幾間柴房和灶間。許彈喜的並不是這房屋的大小,喜的卻是這房屋的樣式陳舊,處處透露出歲月創傷的痕跡。那斑駁的牆上露出了石塊,那撐起房屋的梁柱裂開了大口子,那鋪在地上已被磨光的青石板上,還依稀看出當年石刻的痕跡。這些都讓許彈多了一層聯想,多了一種說不出的生活樂趣,也多了一份從沒有享受過的安靜。

    還有一喜,是因為這房屋太陳舊了,所以才不顯山不露水。這讓許彈的心中感到放心和寬慰。

    許彈來到了房屋的前院子中,他覺得這個院子不大,但地勢卻很好。

    他特別仔細地看了看院子中的小徑,發現隱匿在桃李花草之中一條細細的彎曲小徑,果然寫著一個“蘇”字。

    見了這個“蘇”字,許彈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他十分開心。

    當天晚上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刻。許彈乘著夫人熟睡,一個人悄悄地來到了前堂。

    他在前堂的四周點上了許多蠟燭,用燭光將客堂照得明亮。然後拿來了文房四寶,親手寫了一幅對聯。

    對聯寫好後,許彈小心翼翼地將孔子畫像掛在客堂北牆的正中央,然後再將自己寫的對聯掛在孔子像的兩側。

    隻見那對聯的上聯寫道:“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對聯的下聯上寫道:“民不學儒家,有眼卻無珠。”

    許彈坐在那裏怔怔地看著孔子的像,想著自己寫的對聯。感覺到自己的字從內在風骨上看倒有是點長進。

    不過許彈總覺得什麽地方還嫌不足。而到底是什麽地方不足,他還一時半刻卻想不出來。於是便坐在椅子上眼望著孔夫子的畫像仔細思索著。

    終於想起了什麽,於是他用手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急忙拿起毛筆寫了一個橫批。隻見那橫批上寫著“忠孝仁義”四個字。寫完後,他又小心翼翼地將橫批掛了上去。

    做完客堂的裝飾後許彈鬆了一口氣,這才不緊不慢地坐下來喝了幾口茶。

    喝完茶後,許彈在孔子的像前點上了香和蠟燭,然後跪下拜了三拜。口中說道:“孔大聖人明鑒,弟子許彈是個有罪之人。”說到這裏,他的眼睛已經潮濕了。

    又道:“阿爸阿媽從小要我讀書,一再叮囑我要多讀聖賢之書,可我沒有好好讀啊。所以才有了以後屢次科舉而落第的悲慘後果。阿爸阿媽因為我的無能無才,氣得撒手人寰。弟子不得已才淪落到衙門大牢當差。”

    說到這裏,許彈已是淚流滿麵。

    他在孔夫子像前又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弟子不是沒有誌氣的人,弟子對儒家的經書都讀遍了,隻不過因為弟子悟性太差而不得要領而已。”

    “因為弟子的悟性太差,所以才有愧於聖人的教誨,將滿腔的熱血都化為烏有。到現在弟子才明白,什麽叫作:一生本為凡俗子,到頭才知淪落人。”

    “弟子雖是個凡夫俗子,但也是個不甘墮落之人。而不甘墮落的源泉還是孔聖人的教誨啊。每日裏對照聖人的教誨,弟子感到汗顏而常常夜不能寐。因為聖人的教誨如同天上之日月,日月那普照大地的華光讓弟子相形見拙。”

    “在聖人麵前,弟子想懺悔也想請教啊。”說到了這裏,許彈又在孔子的像前磕了三個響頭。

    他抬起頭來看著孔聖人的畫像,說道:“弟子想請教聖人,弟子該如何實現聖人所言的”忠“字。弟子現在不忠,卻不知道該如果忠。聖人所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弟子是臣子,當然要盡忠皇上和朝廷,可是我現在的行為卻是不忠不孝、無才無德啊。”

    “弟子知道為皇上當差就要盡忠。這個盡忠就是要把朝廷交辦的事情辦好,不要私欲膨脹、玩弄權術、假公濟私、謀取私利。這是弟子當差做事的信條。”

    “近二十年來,弟子在公幹中一直遵循著這個信條,所以並沒有出什麽大的差錯。本來弟子可以一凡風順地再幹幾年,也好衣錦還鄉了。可是沒想到突然遇到朝廷追查楊乃武一案,卻引來了颶風徒起。這陣颶風差點將弟子一生所學和公幹的信條都吹走了。那些關在大牢中的大清犯官派出家人來給弟子送銀子。弟子知道這是不義之財,所以不敢收不想收也不願收,可是偏偏不行啊。”

    “聖人說過,”己所不欲,忽施於人“,這是多麽深刻的至理名言。但在這廟堂之上大獄之中,竟然還有許多官宦和他們的家人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或在路上或在夜晚堵在弟子的門前送銀子。弟子如果不收,他們就貿然大怒,揚言要弟子的好看。弟子如果收了,他們倒是個個興高采烈誇獎著弟子,有的還要和弟子稱兄道弟呢。”

    說到這裏,許彈忍不住又磕了三個響頭,掏出一塊手巾將臉上的淚珠抹了抹。道:“聖人所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餓其體腹,勞其脛骨。“弟子本是一介百姓,胸中並無大誌,難道也要讓弟子忍受這一切嗎?”

    許彈想了想,又道:“聖人所言”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弟子雖然也是小人,但卻從小得到聖人的教誨,也算是開化之民。所以弟子不想常戚戚,隻想坦蕩蕩啊。”

    “為了這一點,弟子決心搬家。搬家的目的是為了遠離那些汙泥濁水,讓那些想送銀子的人找不到我呀。”許彈說道

    ……

    整整一個晚上,許彈就這樣不停地在孔聖人畫像前懺悔著、請教著、述說著。

    天亮了,許彈的懺悔也做完了。

    他感到精神上有一種從沒有的輕鬆。

    於是他信步來到庭院中,再一次看著那個用小徑連接起來神似的“蘇”字。看著看著,他忍不住“哈哈”地大笑了起來,連聲說道:“果然不錯,果然不錯,果然是一個蘇體所寫的”蘇“字。”

    這時突然聽到劉絲在身後說道:“官人到底是才學淵博之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個”蘇“字,而且還看出寫這個”蘇“字所用的體。和官人的學問相比,奴家實在差得太遠。”

    許彈忙迴過頭去,驚訝地問道:“天才剛剛亮,夫人是幾時起床的?”

    劉絲笑著說道:“君有多早起,奴家就有多早起。”

    許彈搖著頭歎了一口氣,說道:“夫人,這又是何苦呢?”

    劉絲迴答道:“不為什麽。就因為剛搬進了新居,一時高興睡不著罷了。”

    許彈點了點頭。

    忽然,許彈的眸子亮了亮,興奮地用手指著不遠處的地方,說道:“夫人啊,這塊空地正好在”蘇“字的中間,我看可以找幾個人挖上一個不大的池塘。然後請人在池塘中種上荷花,養點魚兒。到了夏天的六月,就正中了那句”映日荷花別樣紅“的詩句。這樣該有多美啊。”

    聽了這話,劉絲的臉上露出了美美的笑容。說道:“官人的吩咐,奴家照辦就是了。”

    許彈和夫人劉氏說說笑笑,一起迴到了客堂坐下。

    許彈坐下後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於是問道:“夫人,不知買房子的銀兩付清了沒有?”

    劉絲說道:“買宅子前,奴家已經將原來宅子賣掉並收到了銀子。加上家中的積蓄,正好夠買這房子了。銀子我都付給了這裏原來的東家,他給我寫了字據。”

    劉絲說著從身上掏出了字據交個許彈,說道:“請官人看看有沒有差錯。”

    許彈拿過字據仔細地瞧了瞧,遞還給了劉氏。說道:“夫人,這字據可一定要收好。”

    劉絲點了點頭,說道:“奴家一定收藏好。”

    許彈看了劉絲一眼,說道:“夫人,這幾天大牢裏的公幹還少,比較空閑。我向衙門請了幾天假,一方麵是為搬家的事,另一方麵我也想去天竺寺燒柱高香,許個願問個字。”

    劉絲說道:“官人想去就去吧。奴家知道你心中有結,這個結不解開,你心中不安啊。”

    許彈苦笑著說道:“看來還是夫人理解我。我心中的這個結如果不解開,會常常攪得我飯吃不下覺睡不好。我看家中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沒什麽大事,想今天就去天竺寺燒香。”

    劉絲忙說道:“官人既要出行,奴家這就去為你準備點路上要用的東西。”

    許彈搖著頭說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最多在天竺寺過個夜,不用帶其他的東西。”

    就在這時,一個身著紅外套,頭戴紅帽子的小人兒來到了客堂的門邊。他搖晃著小腦袋朝裏麵看了看,突然從外邊閃了進來,撲到了許彈的懷中。

    許彈口中叫了聲:“茂盛,我的寶貝兒子。”便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在他的小臉上親了親。

    茂盛的小臉被許彈的胡須紮的疼了,於是伸出小手在許彈的臉上摸了摸。說道:“阿爸,你的臉怎麽這麽紮人啊?”

    許彈放下了兒子,用手摸著他的頭高興地笑了。說道:“這是阿爸的胡須,是男人都要長胡須。等你長大了也會和阿爸一樣長出許多的胡須來。”

    劉絲上前將兒子拉到自己身邊,問道“茂盛,林嬸為什麽給你穿一身紅衣服啊?”

    茂盛看了阿爸和阿媽一眼,說道:“林嬸說今天是我們搬進新家的第一天,小孩子要穿得大紅大紫,才能——,才能那個——那個什麽啊。”

    劉絲笑著接上說道:“才能讓我們這個家興旺發達歲歲平安。對不對啊?”

    茂盛用手摸了摸阿媽的臉,點著頭說道:“林嬸說的,好象就是這個意思吧。”

    一家人正說著話,那林嬸來到了客堂笑著說道:“大人、夫人,早飯燒好了,請用飯吧。”

    許彈點了點頭,說道:“林嬸,辛苦你了。”說著便站了起來,手拉著茂盛和夫人一起走向飯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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