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煩大哥與我一套衣裳更換。”


    魏閎一愣,連忙吩咐宮人去東宮取衣。他看一眼氣若遊絲還不忘怒瞪魏闕的柯皇後,看向魏闕的目光欲言又止。


    魏闕扯了扯嘴角:“我不會告訴父皇,但是我不保證父皇會不會從其他人口中得知。”


    在場下人都是柯皇後心腹,可保不住就有被收買的,又不是沒有前例。


    魏閎將信將疑,魏闕願意放棄這個在皇帝麵前博取同情的機會?時至今日魏閎絕不會再把魏闕當做溫良無害的綿羊。


    賜婚前,父皇必然先問過他的意見!他要是真的安分豈會答應娶宋氏女,他難道不知道娶宋氏女帶來的影響?之前種種猜忌懷疑終於成真,當初設計他的愧疚煙消雲散,隻剩下後悔,後悔沒有聽張泉的建議,早點對魏闕下手。眼下他羽翼已豐,又有宋氏為輔,再想鏟除他難上加


    難。


    望著因為失血而臉色發白的魏闕,一股涼意順著脊背爬上心頭。魏閎的目光定格在他染血的肩頭,倏爾握緊拳頭。


    心底生再次生出絲絲縷縷的遺憾,就差那一麽一點點,如果刺中了……那該多好!


    上一次被他逃過一劫,這一次還是,難道真是命不該絕。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魏閎不想信。


    壓下千頭萬緒,魏閎溫聲對魏闕道:“三弟先去把傷口包紮一下。”


    魏闕點了點頭,抬腳去了隔間。


    魏閎叮囑莊氏趕緊把屋裏的狼藉收拾下,能掩飾一點是一點。隻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想讓皇帝知道這件事。


    父皇知道後,會不會懷疑這是他和母後聯合為之,甚至懷疑是他攛掇母後下手。


    之前魏闕與梅姨娘那樁事,明明沒有證據指向他,父皇卻詐他。那一刻,魏閎如墜冰窖,他知道父皇待他不如從前,卻是沒想到,父皇已經不信任他至此。


    也是因此,魏閎更加忌憚魏闕。再這樣的情況下,父皇賜婚魏闕和宋嘉禾,若說沒有扶持魏闕的心思在裏頭。


    魏閎萬萬不信,濃厚的陰霾蒙上心頭,壓得魏閎有些喘不過氣來。


    “太子放心!”心悸如雷的莊氏強自穩下心神,其中關鍵她豈會不懂。


    她也被這一連串的變化給打蒙了!萬萬想不到,柯皇後竟然會對魏闕下殺手,虎毒不食子啊!


    即便她早前敏感察覺到她婆婆對魏闕有隔閡,也隱隱聽說過那些陳年舊事。但是怎麽也想不到,柯皇後厭惡魏闕已到恨之欲死的地步。


    哪怕莊氏心知柯皇後如此大半是為了魏閎著想,可莊氏依然無法理解柯皇後的行為,那可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生骨肉,她怎麽下的去手。


    魏閎對莊氏一點頭,轉身跟著去了隔間。魏闕剛剛脫下沾染的衣裳,他略略控製了地方,雖然血流如注,卻是沒傷到筋骨,然而外翻的皮肉和冒個不停的鮮血,嚇得丫鬟抖如糠篩。魏闕直接奪過他手裏的紗布自


    己處理起傷口。


    進門的魏閎留意到,魏闕聞了下藥並且還倒出來撚了撚,他擔心這藥有問題。


    經過之前那一劫,他果然變得更警覺。他怕是已經知道自己是在清寧宮裏中的媚藥。這會兒又被母後刺了一簪,怎麽可能不防備清寧宮。


    若是之前,他還能義正言辭的指責他,可如今……


    魏閎像是沒有看見一般走了過去。


    “母後病糊塗了,三弟不要往心裏去。”魏閎滿麵的愧疚與痛心:“母親自從吃了那藥之後,人便有些糊塗,脾性也越來越左。”


    魏闕皺了皺眉,帶著魏閎的心也跟著皺起來,隻聽他緩聲道:“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再如何,母後都生了我,大哥放心。”


    魏閎眼不錯的看著魏闕,試圖看出一星半點的情緒,可是,沒有。這個弟弟向來喜怒不形於色,或者該說深不可測。


    次日,魏闕便告了假,理由是與人比試時不慎受傷,皇帝允了。宋子諫頗為糾結,要不要告訴宋嘉禾這事。想來想去,還是說了,再是舍不得,妹妹嫁給魏闕已是事實,兩人感情好,對妹妹隻有好的。魏闕受傷,妹妹若是沒有表示,


    怎麽也說不過去。


    聞言,宋嘉禾嚇了一跳,忙不迭追問:“傷得要緊嗎?”


    見妹妹心急,宋子諫酸溜溜的想果真是女大不中留:“應該不要緊,我正打算去看看。”頓了下道:“六妹備上一些補品,我帶過去。”這樣也就說得過去了。


    宋嘉禾應了一聲,趕忙吩咐青書去準備。


    “二哥,我們走吧!”


    我們?


    走吧!


    宋子諫看著一臉理所當然的宋嘉禾,沉默下來。這表示很有誠意!


    魏闕坐在榻上看書,因在家裏,為了方便故而赤著上身,反正五月天,也不冷。肩背到腰際肌肉精實恰到好處,極具爆發力,蜿蜒的幾道疤痕憑添幾分精悍。


    奉茶的小丫鬟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才好,差點摔了茶杯。


    魏闕眉心一皺。


    關峒見狀,立刻將茶盤接了過來:“你下去吧。”


    那丫鬟又是慶幸又是可惜,訥訥的喏了一聲。


    關峒忍笑。


    “王爺,齊國公世子和宋六姑娘來了。”奉管家之命跑來通報的小廝氣喘籲籲稟報。


    握著書冊的手倏爾一緊,魏闕站了起來,似是想去迎接,起了一半又坐了迴去。


    魏闕在關峒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放下書,進寢房,上了床。


    一路尾隨的關峒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難以置信的看著魏闕,彷佛看著一個披著主子皮的妖怪。


    魏闕涼涼掃他一眼,低頭看了看自己,對傻愣著的關峒道:“拿件衣服給我。”


    關峒好不容易才把瞪出來的眼珠子收迴來,表情一言難盡。千言萬語化作三個字,不要臉!


    管家恭恭敬敬的迎著宋子諫和宋嘉禾入內,那態度完全是對著女主人才有的殷勤和小心。


    這靖王府,宋嘉禾還是頭一次來,卻是無心欣賞,兜兜轉轉間便到了三好居。


    關峒已經候在門口,見了宋嘉禾與宋子諫,前迎幾步:“宋世子,六姑娘。”


    “王爺傷勢如何?”宋子諫見了他就問。


    宋嘉禾也拿眼看著關峒,神情有些緊張。


    關峒欣慰的想,看來六姑娘也挺關心他家王爺,那就好。


    “萬幸沒有傷到筋骨,不過傷口有些深,府醫說最好臥床靜養幾日。”揣摩著魏闕的心思,關峒往重裏說了幾分,卻不敢說的太重,把人給嚇到了。


    一聽還要臥床,宋嘉禾就急了,大步入內。隻見向來精神奕奕,氣勢十足的魏闕靠坐在床上,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哪有往日的威風勁。


    宋嘉禾愣了一瞬,快步靠近:“三表哥,你傷在哪兒?”


    她眉梢眼角都是濃濃的關切,眼底蘊含著擔憂,魏闕在她漆黑的瞳仁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那雙眼似有魔力一般,攝人心魄讓人想永遠占據。


    “三表哥?”


    宋嘉禾見他怔怔不語,更急。


    魏闕彎起嘴角,好像嚇到她了,他有些後悔,又有些不舍坦白。他放緩了聲音道:“我沒事,隻不過是些皮外傷。”


    宋嘉禾狐疑的看著他,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不信兩個字,大男人都愛逞強,譬如她爹和二哥,不管受了什麽傷都說沒事。


    “你到底傷在哪兒了?”宋嘉禾上下左右的打量。


    魏闕道:“傷在肩膀上。”


    宋嘉禾探頭:“我看……”


    “咳咳咳。”進了門就沒出過聲或者該說沒機會出聲的宋子諫用力清嗓子。


    宋嘉禾臉一紅,默默站正了。


    魏闕看向清完嗓子的宋子諫:“多謝表弟表妹專程來看我。”


    宋子諫皮笑肉不笑:“王爺客氣了。”


    “還不上座。”魏闕對關峒道。


    關峒忙告罪,讓人搬了兩張玫瑰椅放在床畔,還加了一張茶幾,上放茶水和瓜果點心。


    魏闕含笑道:“一點皮肉傷,已經上了藥,養幾天就好,表妹別擔心。”雖然還是有些不放心,可看他精神倒還不錯,宋嘉禾隻好叮囑:“天氣熱起來了,你可要經常換藥,別嫌麻煩,要是感染了就不好了。飲食也要清淡,不能喝酒不能吃發物


    ,還有不許熬夜。”


    魏闕嘴角弧度越來越大,看著她的目光泛柔:“好。”


    宋嘉禾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轉頭看關峒:“麻煩關護衛多多上心。”


    關峒微微彎腰,拱手道:“不敢當六姑娘一句麻煩,這都是屬下該做的。”


    宋嘉禾揉了揉鼻子,扭過頭又問魏闕:“怎麽那麽不小心,比試都會受傷,還這麽重?”他的身手,她也是見識過的。


    “刀劍無眼,一著不慎便受了傷,其實並不重,下次再不會了。”


    宋嘉禾哼了一聲:“還想有下一次。”


    “絕對沒有下次。”魏闕笑了。


    宋子諫喝了一口茶,覺得自己簡直多餘,他不該來的,真的!


    不知何時悄悄挪到宋子諫身後的關峒戳戳宋子諫的肩膀。


    宋子諫扭頭。


    關峒朝他抱拳,麵露懇求。


    宋子諫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關峒作揖。旁人不知魏闕如何受的傷,關峒卻是猜到幾分。王爺的傷是從清寧宮帶迴來的。雖然王爺看起來若無其事,但是設身處地一想,關峒覺得王爺心裏絕對沒有麵上表現的那


    般平靜。


    從昨天到現在,王爺都麵無表情。可一聽宋姑娘來了,整個人的都生動起來,這不才幾句話的功夫,寒冰消融,春暖花開。


    要是能說上幾句體己話,指不定多高興呢!


    宋子諫沒理他,看向床上的魏闕。


    魏闕對他笑了笑。


    說著話的宋嘉禾一頓,奇怪地看過來。


    “我去更衣,”宋子諫理了理衣擺站起來,想想不放心又加了一句:“馬上就迴來。”婚都賜了,再拘泥這些個也沒意思,稍微通融下還是可以的,當然,隻是稍微。


    臨走前,宋子諫深看一眼魏闕。


    “我為世子帶路。”關峒十分殷勤的跟了上去。


    這一下屋裏就剩下兩人了,宋嘉禾不自在的垂了垂眼,濃密的睫毛仿若一把小刷子,刷的魏闕心口發癢。


    “暖暖。”大舅子一走,稱唿立馬就變了。


    宋嘉禾睫羽輕顫,抬眼看他。


    “那天在宮裏,對不住,嚇到你了。”魏闕目不轉睛的看著宋嘉禾,眼底湧動著宋嘉禾看不懂的東西。


    一抹緋色爬上宋嘉禾的臉頰,宋嘉禾覺有有些熱,她端起手裏的茶杯喝了一口,問出了壓在心裏半個月的疑問:“那天到底怎麽迴事?”


    魏闕便把皇帝告訴他的調查結果言簡意賅的說了一迴,隱下自己死而複生這一茬。


    說來他有些懷疑魏閎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那天在清寧宮魏閎神色有些不尋常。


    也不知是他終於長進了把痕跡擦得一幹二淨,還是皇帝有心保他?


    宋嘉禾皺了皺眉:“肅郡王怎麽能這麽卑鄙!”魏家好歹也是百年望族了,可一個個的,魏歆瑤,魏廷,居然都用起了媚藥這樣下作的手段。


    幸好,魏闕和他們不同,宋嘉禾滿意的看著他:“你下次一定要小心些。”


    魏闕無奈一笑,這下子自己倒給她留下了一個不小心的印象,不過他寧願如此,也不想讓她知道自己是將計就計。她肯定會訓他居然不把自己的身體當迴事。


    “好。”魏闕含笑點頭:“就算是為了你,我也會加倍小心的。”


    宋嘉禾覺得她好不容易恢複正常溫度的臉又有些燙了,真是越來越沒出息了。


    魏闕見好就收,從枕邊取出一個紅木錦盒:“這是我為你準備的及笄賀禮,親手做的。”


    宋嘉禾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勉強壓了下去。


    魏闕眼底笑意盎然:“我手上沒力氣,要拿不住了。”


    宋嘉禾瞅他一眼,伸手接過。


    “不打開看看,要是不喜歡我重新做一支給你。”


    宋嘉禾從善如流,帶著期待打開錦盒。入眼便是一隻玉簪,簪頭是一朵桃花,也不知他打哪找來的玉漸粉漸白,足可以假亂真。


    “喜歡嗎?“魏闕聲音裏含著淡淡的笑意。


    迎著他溫柔如水的視線,宋嘉禾嘴角繃不住上翹。


    魏闕輕笑一聲,柔柔的看著她:“我給你戴上?”


    宋嘉禾愣了下。


    “可以嗎?”魏闕聲音很輕,泛白的臉色,虛弱的聲音,看起來可憐極了。


    受了蠱惑一般,宋嘉禾起身走了過去,小聲道:“你可別紮到我。”


    魏闕頓時笑了:“就是紮到我自己,也不可能紮到你。”他怎麽舍得。


    “有些高,你坐下好不好?”魏闕握住她的手,笑著道。


    宋嘉禾睫毛顫了顫,抽出了手,側身在床頭坐下。


    院子裏,關峒刻意加重了腳步聲,還大聲和宋子諫說話。


    宋子諫睇他一眼,果然是忠仆。


    關峒幹笑兩聲。


    聽得動靜的宋嘉禾刷的一下坐了起來,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個大步坐迴椅子上,還做賊心虛一般將手裏的錦盒扔迴給魏闕。


    虧得魏闕身手敏捷,一把接住直衝著臉來的的錦盒。他覺得有必要重點‘栽培’宋子諫。推門而入的宋子諫目光不著痕的在兩人身上繞了繞:“六妹,咱們出來也有一會兒,該迴去了,祖母還在家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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