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峒大步跨入議事廳,正在與將領議事的魏闕抬眼看了看他,對在座諸人道:“今天便議到這兒。”


    眾人紛紛站起來,拱手告退,言行之間可見恭敬臣服。


    待人退了出去,關峒上前一步道:“三爺,柯夫人在園子裏大鬧了一場,喊破了世子和五夫人的事,還咬掉了王妃半片耳朵。世子已經派人看守住府邸,隻許進不許出。”


    魏闕淡淡的哦了一聲,麵容波瀾不驚,彷佛那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隻問:“是魏廷把消息透給柯家?”


    關峒點頭:“那個傳消息的丫鬟已被太妃揪出來,太妃派人請幾位爺迴府。”又補充,“之前,宋老夫人過府見過太妃。”


    把玩著黃玉螭紋鎮紙的魏闕勾了勾嘴角,看來繼內外交困的魏閎之後,又要添一個焦頭爛額的魏廷了。


    魏闕站了起來,一理衣袍,闊步往外走。


    關峒緊跟而上,心裏想的是,經此一事,梁王必要對魏閎和魏廷失望,此消彼長,他家三爺在梁王心中地位就能順勢而上。


    然而關峒覺得,這時候把魏閎的醜事捅出來還是太早了,完全可以選一個更好的時機,發揮更大的效果。


    可誰叫柯世勳死了呢!關峒麵無表情的看著眼前高大挺拔的身軀,先人誠不欺我,紅顏乃禍水!


    闊步行走的魏闕若有所覺地迴首,淡淡掃一眼關峒。


    關峒茫然又無辜的看著他。


    魏闕眉梢輕輕一挑,轉過身,繼續趕路。


    關峒再不敢胡思亂想,主子太過敏銳,做下屬的就連腹謗都得戰戰兢兢,真苦!


    魏闕快馬加鞭地趕迴王府,正好在門口遇上了風塵仆仆的柯大老爺。


    “大舅!”魏闕拱手行禮,頓了頓道,“您請節哀!”


    柯大老爺勉強打疊起精神,對他點了點頭。


    兩人雖是甥舅,卻委實陌生得很,打過招唿便分道揚鑣。


    柯大老爺被梁太妃派來守在門口的呂嬤嬤請走,魏闕則去茗湘院看梁王妃。


    茗湘院裏頗為冷清,一眾女眷都因為米氏之事被宋老夫人看守了起來,遂茗湘院裏隻有魏聞和幾個小兄弟在。


    一見魏闕,魏聞猶如見到了主心骨,大哥忙前忙後,祖母也沒出現,母親躺在這兒,父親也不在,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幹嘛:“三哥!”


    魏闕安撫的看他一眼,問:“母妃傷勢如何?”柯媽媽含淚上前把府醫的話說了,傷倒不是大傷,可王妃的耳朵接不迴去了,這叫王妃以後怎麽見人。縱然已經生兒育女,都是能做祖母的人了,可女人無論年紀多大,


    沒有一個不愛美的。何況,梁王妃這般素來重視儀容的。魏闕上前,停在床榻三步外,低頭看著麵容慘白的梁王妃。魏歆瑤,魏閎,這一雙她最疼愛的兒女,卻害的她躺在這裏。或者該說,是她自己害了自己,若不是一味嬌慣


    寵溺,兩人也不會如此為所欲為,釀成今日之禍。柯媽媽瞧著魏闕麵露哀戚之色,想著到底是親母子。她已經想到了最壞的打算,若是魏閎因為此事丟了世子之位,接任的自然是魏闕這個嫡次子。魏闕對王妃感情越深,


    她們這些伺候王妃的人當然越放心。


    “母妃用了麻沸散?”魏闕皺眉,他一進門就聞到一絲不對勁,靠近後,更加確定。


    柯媽媽拭淚:“實在是王妃疼得受不住了,府醫就給開了麻沸散,王妃也是同意的。”麻沸散是個止痛的好東西,就是後遺症有些大,還有可能上癮,不過把握了量就好。


    魏闕叮囑:“用這東西,務必當心。”


    柯媽媽連忙應了。


    “母妃的傷怎麽來的?”魏闕又問,梁太妃派來的人並沒有說的太具體,隻說梁王妃受傷,讓他迴來。


    柯媽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魏闕眉頭一擰,也不追問,而是道:“大舅來了,我去祖母那見見大舅。”


    一聽大舅二字,柯媽媽震驚的抬起頭:“舅老爺來了!”這可怎麽辦是好?


    “你好生照顧母妃。”魏闕瞥一眼驚慌失措的柯媽媽,旋身離開。


    “三哥,我跟你一塊去。”魏聞抬腳跟上,他心裏也是亂糟糟的,母親出了事,幾位嫂嫂卻是麵都不露,還有府內風聲鶴唳的氣氛,一件又一件都給了他很不好的預感。


    行至院中,兄弟二人遇見了迎麵走來的魏廷。魏廷臉色很不好,他剛剛被梁太妃逮著訓了一通。一群廢物,居然讓人抓到了把柄,害得他被祖母罵的頭都抬不起來。更讓人心煩意亂的是,祖母警告他,要是她在外頭


    聽到一星半點有關魏閎的流言蜚語,就唯他是問。還說別想著扳倒了魏閎,他就能做世子,他要敢造謠生事,她死也不會讓他做世子。


    造謠生事!他魏閎苟合弟妹,殺害表弟,難道不是事實!


    偏心,父王偏心,祖母也偏心,就因為他魏閎是長子嫡孫,哪怕他是個不仁不義的畜生,也能高居世子之位!


    老天何其不公!一想自己精心布置的局不能進行下去,魏廷就一陣胸悶氣短,還得擔心消息外泄自己背了黑鍋,更是嘔的不行。再想梁太妃還要把他做的事告訴梁王,魏廷越發暴躁,連


    讓梁太妃暴斃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都出來了,不過也隻是想想,他還沒瘋!


    心氣不順的魏廷一抬眼就看見了魏闕和魏聞,斂了斂怒氣,一整臉色走上前。


    “二哥!”


    “三弟、九弟。”


    兄弟三人就著梁王妃的傷勢說了幾句話,聽說魏闕要去見梁太妃,魏廷若無其事地苦笑:“祖母在招待大舅,恐不便見麵,我才說了沒幾句話,就被祖母趕出來了。”


    話雖如此,魏闕和魏聞還是打算去一趟寧馨院,果不其然吃了閉門羹。


    望一眼飛簷鬥拱的正房,魏闕想,梁太妃不知要如何說服柯大老爺咽下這個啞巴虧。柯大老爺嘴裏就像是被塞了一把黃蓮,一直苦到了心裏頭。兒子枉死,他不甘心,可他無能為力。以如今的柯家對上魏家,無異於螳臂當車,他不能為了自己這一房的仇


    恨賠整個家族。


    兒子的仇,他報不了,甚至他不能怨,不能恨!


    柯大老爺搖搖晃晃的出了屋,被外頭白花花的陽光一曬,眼前發暈,栽向一旁。


    呂嬤嬤眼疾手快的扶住柯大老爺,同情的看著瞬間蒼老了十歲一般的柯大老爺,默念了一聲作孽。


    候在外頭的長隨趕忙上前接過自家老爺,驚疑不定的看著失魂落魄的柯大老爺,竟是發覺他的雙臂一直在抖。


    長隨張了張嘴,望著神情灰敗,雙唇緊抿的柯大老爺,卻是說不上話來,隻牢牢扶著他。一直等候在外頭的魏闕魏聞兄弟倆上前見禮,魏聞大吃一驚,不比魏闕,魏聞與舅家關係頗為親近,早幾年還在舅家住過大半年。見狀不禁上前扶住柯大老爺,溫聲道:“


    大舅,表兄已經去了,您保重身子。”


    柯大老爺眼珠子動了動,看向麵前的魏闕和魏聞,目光一瞬間變得很複雜。


    “大舅?”魏聞疑惑出聲。


    柯大老爺垂眼:“我沒事,我沒事!”他拂開魏聞的手,啞聲道,“我去看看阿勳,你們進去吧!”


    魏聞怔怔的看著深一腳淺一腳離開的柯大老爺,突然間發現大舅的背彎了,頭上還多了幾縷白發,魏聞皺起眉頭來,問魏闕:“三哥,你覺不覺得大舅有些……”


    柯世勳死了,大舅固然會傷心,可在大舅身上,除了傷心,更濃的是悲哀。


    魏闕看他一眼:“先去向祖母請安。”一兒一女兼命喪外甥之手,他不隻不能報仇,還要幫著粉飾太平,甚至發妻可能都保不住,豈能不悲哀。


    魏聞忙點頭,目下他一腦門的官司,腸子都快愁的打結了,什麽都不對了可他有說不上具體哪兒不對。


    魏聞是個急脾氣,見了梁太妃,沒幾句話就切入正題。


    滿目疲倦的梁太妃一下又一下的撚著佛珠,緩聲道:“你大舅母受不得喪子之痛,失了魂,發病時還咬傷了你們母親。”


    魏聞大驚,不敢置信的看著上首的梁太妃,似乎被這樣匪夷所思的事實震住了。


    魏闕垂下眼簾,遮住眼底譏誚。這個結果,還真是不出所料。這位老人家,看起來慈眉善目,觀之可親,每日都要誦經念佛,佛珠更是從不離手。可當年梁王妃難產,在保大保小之間她毅然選擇保小。他出生後,梁太妃認為他天生不祥,遂讓人將他送到香積寺出家,整整五年他都不曾踏入過魏家一步。若非遇見師


    叔,他大概還在香積寺做和尚。


    常町院裏,杯盞瓷器的碎裂聲伴隨著嘶吼聲響起,隨後是嗚嗚咽咽的哭聲,猶如杜鵑泣血,其間悲愴與怨恨,聽得人心底發涼,眼底發酸,漸漸歸為寂靜。


    王府在梁太妃和魏閎的強壓下,也彷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吃壞了東西的米氏‘病’了,一眾女眷被敲打過後也放了出來,不管心裏怎麽想,嘴上是一個字都不敢多說。便是心思最活絡的尚氏,得知魏廷做的事已經被梁太妃知道,梁


    太妃還警告魏廷,倘若消息泄露,唯魏廷是問。尚氏又氣又恨之餘,還得求神拜佛,千萬不要走漏風聲。


    然這世上大多時候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秋高氣爽,金桂飄香,宋嘉禾拿了幾本書紫藤花架下看書,卻是心不在焉。這幾日外頭流言滿天飛,尤其是柯夫人因為喪子之痛得了失魂症的消息傳出來後,少不得她這


    禍水又被拉出來說一說。


    家裏已經盡量在壓製這流言,可流言這東西,就跟江水決堤似的,泛濫容易,堵住難,甚至越堵,下麵人傳的越歡。


    宋嘉禾摸了摸臉,算了,隨便他們去說的,說她是禍水,起碼證明她美啊,對吧!一般人想做禍水都沒這條件呢!


    “姑娘。”青書匆匆走過來。


    宋嘉禾眉梢微抬。


    青書俯身在她耳邊低語起來:“外頭悄悄在傳梁王世子苟合弟妹,溺殺表弟,逼瘋舅母。”


    隨著她的敘述,宋嘉禾眼睛一點一點睜大了,這消息怎麽傳出來的?不知怎麽的,眼前浮現魏闕的臉,可她記得上輩子沒這麽一出啊!


    “外頭傳的厲害嗎?”青書道:“外頭不敢明目張膽的傳,但是知道的人也不少了。”到底牽扯到魏閎,下麵的人心裏也打怵,不敢過分。然而內容過於曲折離奇,比戲台上唱的還精彩,說的人


    注定不會少。


    此流言一出,柯世勳為姑娘殉情的說法不攻自破,她令人打聽了下,已經沒人在說這事了,注意力全在梁王世子身上。


    青書十分解恨,都是他該的,明明是他不檢點還心狠手辣,倒叫她家姑娘背黑鍋,活該他醜事被人揭發,最好丟了世子之位才痛快。


    “現下,梁王府怕是亂作一團了吧!”宋嘉禾若有所思地摸著書冊邊緣,青書都打聽到了,梁王府不可能不知道。


    梁太妃更早之前收到消息,當時一口氣沒上來就撅了過去,嚇得一群人白了臉。


    惱羞成怒的魏閎發狠要派人把議論此事的人抓起來,殺雞儆猴,被急趕迴來的魏二老爺罵了一頓,才製住了這個餿主意。魏二老爺瞪著暴跳如雷的魏閎,滿心失望,平日裏瞧著他還算明白一人,真遇上事竟然沒了章法。憶及流言,他心裏突了突,之前他是不怎麽信的,可魏閎的反應讓他心


    裏打鼓。不過再打鼓,魏二老爺也不可能問他是不是真的,這不是自找沒趣。“二叔,那我們就什麽都不做,由著那群人胡說八道?”魏閎赤紅著臉,英俊的麵容看起來有些扭曲。從米氏懷孕,拔出蘿卜帶出泥,事情就像滾雪球似的,越鬧越大,壓


    得他越來越喘不過氣來。


    魏二老爺也覺棘手,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正當時,一下人小跑進來:“王爺迴來了!”


    魏二老爺肩膀一鬆,誰的兒子誰頭疼去!魏閎煞白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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