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落地,兩相沉默。


    兩秒鍾後,費行安開始往後退。


    他不再擺出剛剛那樣咄咄逼人的姿勢,目光裏流露出真切的歉意。


    他的反應基本符合鬱占的預期。


    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望著他,看上去冷靜自持。


    費行安說:“對不起。”


    她微微搖頭:“沒關係。”


    費行安避開她的眼光:“你也喝了酒。我替你叫代駕。”


    她點了點頭。


    等代駕來的時間裏,費行安沒再找她說話。


    甚至於隱隱約約,連目光都在閃躲。


    鬱占想,他大概是被嚇到了。


    應該說,這結果是她想要的。


    鬱占想笑,又有點笑不出來。


    代駕趕來,替她將車子倒出來。


    費行安親自替她拉開後座的車門。


    她坐進去,第一次主動找他說話:“晚安,費總。”


    費行安局促地點點頭:“晚安,小鬱。”


    車子開動。


    鬱占放鬆身體,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她精疲力竭。


    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毫無顧忌地拒絕旅途上遇見的莽撞學生,麵對投資人“費總”,卻得耐心周旋。


    而拒絕費行安,原本有更好的方法。


    但鬱占告訴了他真實原因。


    內心深處,鬱占總覺得,夏永言從未走遠。


    他仍在她身邊,保護著她。


    危難時刻,她總是會想起他來。


    她的思念不動聲色,卻從未消退。


    一眨眼的功夫,車子已經開到了目的地。


    到家了。


    鬱占心裏完全放鬆下來,拿著包下車去。


    大概她是太放鬆了。


    高跟鞋的鞋跟踩到地麵上,一下子沒落穩,往一側傾斜過去。


    鬱占伸出手扶住車門,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她發出輕輕的一聲“嘶”聲。


    代駕從車上下來,看著她,問:“怎麽了?”


    腳踝處陣陣隱痛。


    鬱占說:“沒關係,腳崴了一下。”


    代駕見她神色如常,也就點點頭:“沒事就好,那我先走了。再見。”


    鬱占看著代駕走遠,自己也往家裏那棟樓的方向走。


    走了五六步,才覺得腳踝受傷的地方,疼得鑽心。


    她又掙紮著走了兩步,索性在路旁的椅子上坐下來了。


    鬱占沒多想,摸出手機,給桑書南打電話求援。


    桑書南接了電話,不到五分鍾就趕到她身邊來了。


    鬱占靠在椅背上,望著他笑。


    桑書南沒笑。


    他走到她身邊去,蹲下來,借著路燈的光線,看她的腳。


    鬱占覺得有些難為情,下意識地把腳縮了縮。


    他開口阻止她:“別動,我看看。”


    鬱占說:“大晚上的,能看清嗎?”


    的確看不清楚。


    桑書南歎了口氣。


    他說:“你走不了,我背你吧。”


    鬱占正想點頭,又猶豫了一下:“我最近長胖了。”


    桑書南抬起眼看了看她,彎起唇角來笑。


    他說:“沒事。”


    鬱占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但這時候,被桑書南微笑注視,居然紅了臉。


    幸而晚上的路燈下,臉色變化不太明顯,桑書南顯然沒有發現。


    鬱占不知道自己哪裏出了問題。


    她迴過神來,點了一下頭:“那麻煩你。”


    桑書南沒說話,轉身,背對著她蹲下身。


    鬱占伸手攬住他的脖子。


    他輕輕托住她的腿,將她背起來,動作溫和小心。


    桑書南的頭發有股淡淡的皂香味,挺好聞的。


    他大概是剛剛洗過澡。


    鬱占聽見他說:“你喝酒了?”


    她沒想到桑書南對酒味這樣敏感,一時尷尬起來。


    鬱占說:“一點點。”


    說完,又解釋了一句,“盛情難卻。”


    桑書南沒再說話了。


    鬱占靠在桑書南背心,心裏覺得安穩。


    某種熟悉的感覺被喚醒。


    同時被喚醒的,還有無法忘卻、卻久未迴想起的記憶。


    過去的某個時刻裏,有一個叫夏永言的人,也是這樣背著她,慢慢地走在夜色裏。


    他說:“你喝太多了,小鬱。”


    聲音溫柔,充滿寵溺,並沒有絲毫責備的意思。


    歌詞說得好,被寵愛的,都有恃無恐。


    她在他身後,對著他的脖子吹氣,看著他因為癢而微微縮了縮脖子。


    鬱占“咯咯”地笑出聲來。


    “沒有,我隻喝了一點點。你冤枉我了。”


    “好吧。我的錯。”


    鬱占恍惚之間,微微揚起唇角,笑了。


    “鬱占姐,我放你下來了。”


    桑書南的聲音,驚醒了她。


    鬱占迴過神,說:“好。”


    電梯停穩,她扶著桑書南的手走到門前去,找出鑰匙來開門。


    門開了,她側頭對桑書南說:“行了,你迴去吧。”


    桑書南說:“我給你擰個毛巾冷敷一下,會好一點。”


    腳疼得鑽心。她想了想,沒逞強,點了點頭。


    “用那條藍色的毛巾。”


    “知道了。”


    他很快擰了冷毛巾出來,蹲下身,敷在她已經有些腫脹的腳踝上。


    他小心地避免手指碰到她的皮膚。


    鬱占看著他忙前忙後,思緒飄忽,口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找他說話:“你好像很懂這個。”


    桑書南說:“以前愛打打籃球什麽的,這都是常見的事。先冷敷,過了夜再熱敷,應該就能好了。不過我看你這樣子,還是去看看醫生比較好。”


    她說:“不用,我沒那麽嬌氣。你們都不用看醫生,我當然也不用。”


    他笑了一下,沒有同她爭辯,隻是說:“還是去看看比較好。萬一傷到骨頭了呢?”


    鬱占不說話了。


    桑書南聲音溫和,說:“我明天早上陪你去。今晚先忍忍吧。”


    ※


    一大早,桑書南就陪鬱占去醫院。


    拍了片子,確認沒有大礙,兩人便從醫院裏出來,坐出租車迴家。


    車子將他們送到小區門口。


    桑書南正準備背起鬱占走,她說:“書南,我忽然有點饞了,想吃附近那家‘貝貝西點’做的草莓塔。”


    他愣了一瞬,就笑起來了。


    笑容裏,隱隱約約,帶些寵溺。


    她忽然有些後悔。


    她不該突發奇想,提些額外要求來折騰他。


    桑書南說:“那你坐一會兒,我去買。包裏有水,你渴了的話就喝一點。”


    她點點頭:“嗯。”


    桑書南出去了,鬱占盯著他的背影出神。


    他們什麽時候親近到這種地步的?


    她竟然完全想不起來中間的過程。


    隻覺得他那帶了淡淡寵溺的笑,似乎很熟悉,很自然,毫無不協調感。


    鬱占有些心驚。


    她坐在那裏發呆,眼睛一直望著小區大門。


    卻忽然看見一個女孩走近來。


    年輕的女孩子,穿粉紅色的無袖連衣裙,胳膊纖細。


    她手裏提著一個牛皮紙紙袋。


    鬱占認識這張臉。


    那是桑書南的“小女友”,前天還跟書南一起坐車,被費行安撞見。


    鬱占想打招唿,卻又不知道她的名字。


    薛安寧走進了小區,走得近了,鬱占喊了一聲:“嗨!”


    薛安寧聽見了,目光轉過來。


    她看見鬱占的臉,怔了一下。


    鬱占微笑:“來找書南嗎?”


    薛安寧點了點頭:“嗯。”


    鬱占說:“他去買東西去了,很快就迴來。我在這等他呢。”


    薛安寧似乎有些不自在,欲言又止。


    鬱占說:“坐一會兒吧。我腳崴了,一個人走路不方便。等書南迴來了,我們一起上樓去。今天就在我家吃飯吧。”


    薛安寧吃了一驚,微微變色,聲音都有些發顫:“你跟桑書南住一起?”


    鬱占搖搖頭:“沒有,我們是鄰居,經常一起搭個夥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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