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書南的二十歲生日,如期而至。


    早飯的時候,鬱占就拿出了生日蛋糕,跟周正真一起唱生日歌,讓他許願。


    固然是最簡單最尋常不過的儀式,可是對桑書南而言,卻難能可貴。


    周正真是男人,雖然愛桑書南,卻做不到如此細心溫柔。


    周正真由衷地感謝鬱占。


    她像一束溫暖的光,照入他跟桑書南相依為命的生活。


    吹滅了蠟燭,鬱占暫時離開了桌邊,去拿了一個用藍色格紋紙包裹的扁平盒子出來。


    盒子用同色的飾帶紮起來,還係了一個小小的蝴蝶結。


    她把盒子送到桑書南麵前去:“書南,生日快樂。”


    桑書南接過來,小心拆開。


    裏麵是隻小小的木頭鏡框。鏡框裏,是一張手繪畫像。


    他的畫像。


    鉛筆在白紙上描摹出來少年人的輪廓。


    非常逼真。


    紙上的他,眉眼溫和,唇角上揚。


    年輕的臉容上並沒有過分張揚的笑意,卻又看起來非常快樂。


    周正真也湊近來看,由衷讚美:“小鬱,你真的是才女,把書南畫的真好。”


    她眨眨眼,並不謙虛,微笑著道一句:“謝謝。”


    周正真說:“我沒有你的浪漫。書南,我沒什麽送你的。你不是說以後想學計算機嗎?就送你一台筆記本電腦吧。我放在你臥室的櫃子裏了。”


    鬱占尚是第一次聽說桑書南的專業誌願,說:“學計算機,以後豈不是可以來公司裏幫忙?我們好像正缺優秀的程序員。”


    周正真微笑:“這是以後的事了。路要一步步走,他現在還需先過高考這一關。”


    三人同桌,切開蛋糕,各自吃掉了一小塊。


    鬱占把沒吃完的蛋糕收好,放進冰箱的冷藏室。


    鬱占早早買好了去往華寧山的火車票。


    他們啟程去車站,開始計劃已久的旅行。


    ※


    買的是高鐵票,坐車去花寧山山腳的花寧市,需要四小時的時間。


    網上訂購的車票隨機分配座位,三個人的座位是連號的,尋到位置一看,桑書南跟周正真的位置是在一起的,一個靠走廊,一個是三人座的中間。而鬱占的座位跟他們兩隔了一條走廊。


    周正真說:“等一會兒這個座位的人來了,讓他幫個忙給換換吧。”


    過了兩分鍾,那人來了。


    是個年輕人,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偏瘦,臉上架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很斯文。


    他背一個雙肩包,耳上插著耳機,手裏拿著本書。


    桑書南眼尖,看到他手裏拿著的書,正是鬱占去年出版的那本繪本。


    周正真倒沒注意,見那人要往裏麵坐,便開了口:“你好!我們三個是一家的,座位隔了一條走廊,能麻煩你換一換嗎?”


    年輕男人意識到周正真在同他講話後,拔掉了耳上的耳機。


    他的目光四下逡巡,落到鬱占臉上,頓了頓。


    鬱占衝著他微一點頭,淺笑著說:“麻煩你了。”


    年輕男人的目光停在她臉上。


    他點了點頭,說:“沒問題。”


    鬱占鬆了口氣,展顏一笑:“謝謝你。”


    他望著她,欲言又止,最後沉默著轉過身,坐到周正真示意的位置上。


    坐下後,年輕男人問了一句不痛不癢的話:“這兩位是您的孩子?”


    周正真愣了愣,看了看鬱占和桑書南,微笑起來。


    他如是迴答:“是的。”


    年輕男人彎起唇角來,笑了笑。


    他說:“您好福氣。”


    周正真很愉快,笑著點了點頭。


    鬱占敏感,下意識地看了桑書南一眼。


    桑書南正在瞧著她,目光平靜溫和。


    有些話題不宜討論,鬱占不再深想。


    她說:“書南,把包給我。”


    出了隨身的小包,她原本還背了一個帆布包,後來交給桑書南背著了。


    桑書南將包遞給她。


    鬱占從包裏找出來一個平板電腦,一副耳機,一包薯片,以及一包濕紙巾。


    鬱占說:“我準備了電影,一起看。”


    桑書南點了點頭:“好。”


    她把耳機連上平板,一頭塞到自己耳朵裏,另一頭遞給桑書南。


    桑書南猶豫了一下,才把耳機塞到自己耳朵裏。


    他們很自然地湊到一起去。


    桑書南嗅到她頭發上的味道。


    甜甜的水果香,他已經很熟悉了,卻仍然覺得十分好聞。


    她拆開薯片來:“吃。”


    他其實並不愛吃薯片,而且早餐吃得豐盛,現在還飽得很。


    但他還是伸手拿了一片,放在嘴邊慢慢地咬。


    片子是部很老的動畫片。


    《千與千尋》。


    鬱占看得入迷,桑書南偶爾側眼去看她近在咫尺的側臉,她也沒有覺察。


    電影整整看了兩個多小時。


    結束以後,她摘下耳機,對桑書南說:“我去下洗手間。”


    他點了點頭。


    洗手間的門關著,前麵還有一個人站在門口。


    鬱占便站在那裏等。


    她站了不到半分鍾,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嗨。”


    很熟悉,似乎在哪聽過的聲音。


    鬱占側過頭,看著出現在眼前的臉孔,微微地笑了:“嗨。”


    原來是剛剛跟他們換過座位的好心人。


    他大概也是來上衛生間的,走到近前來,就停了腳步。


    他個子很高,微微垂下頭,對著她笑:“你是姐姐,還是妹妹?”


    鬱占很快反應過來,笑著迴答:“姐姐。”


    他輕輕“哦”了一聲,說:“那我猜錯了。”


    鬱占笑:“我弟弟很懂事,比較成熟。”


    他說:“你們一家人,是出門辦事還是玩?”


    鬱占說:“旅遊。你呢?”


    他說:“我也是。”


    鬱占問:“去哪裏?”


    他說:“花寧山。”


    她笑了,正準備說一句“好巧”,衛生間緊閉的門忽然打開了,裏麵的人走了出來。


    鬱占衝他笑了笑,進去了。


    出來以後,他並沒有等在外麵。


    鬱占猜想,他也許等不及,所以跑到其他車廂的衛生間裏去了。


    她沒太多想,洗手後走迴座位,卻發現那人竟已坐迴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戴著耳機,似乎沒有覺察到她的靠近。


    他麵前的小桌上,攤放一本翻看的書冊。


    她終於發現,那是她的繪本。


    她當然沒有走過去告訴他:“這是我的書。”


    鬱占坐迴自己的座位上。


    桑書南說:“車子還要開一個小時。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鬱占搖搖頭:“不,我們聊聊天吧。”


    桑書南愣了一瞬,點點頭:“嗯。”


    鬱占望著他,眨了眨眼,說:“我問,你迴答。”


    他又愣了愣,而後,又點點頭:“好。”


    千依百順,逆來順受。


    鬱占腦子裏冒出來這兩個詞。


    乖到是乖,但乖得過分,就顯得有些無趣。


    不過,倒是很適合做程序員就是了。


    鬱占問:“你怎麽會想到去做程序員的?”


    桑書南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想了想,才說:“覺得比較有意思,也適合我。”


    鬱占又問:“你玩電腦遊戲嗎?”


    他說:“以前玩。現在要讀書。”


    鬱占的眼睛亮亮的:“等你畢業了,我們一起玩啊。”


    他看著她孩子氣的模樣,微微地笑:“好。”


    又閑聊一陣,時間過得飛快,竟已到了站。


    桑書南起身,拿下放在頭頂行李架上的旅行箱。


    他們往門邊走去。


    隔一條走廊坐著的年輕男人,也起身跟上去。


    他說:“你們也去花寧市?”


    周正真點點頭:“我們準備去花寧山玩。”


    他說:“我也是。我訂了皇朝酒店。”


    周正真說:“巧了。我們也是訂的那裏。”


    這真的是巧。


    想想,卻也正常。花寧市規模不大,像樣的酒店不過兩三家,皇朝酒店又是其中聲譽最好的一家。


    於是順理成章地,他們一起走出出站口,上了同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上,年輕男人自報家門:“我叫費行安。消費的費,行走的行,安靜的安。”


    周正真說:“我姓周。這是我兒子書南。這是小鬱。”


    鬱占問費行安:“看你年紀不大,工作了還是在讀書?”


    費行安說:“讀書,開學就升大四。”


    他想了一下,補充說,“我在梧桐學院念書。是臨江市人。”


    梧桐學院和鬱占就讀的善水學院都位於臨江市,都是國內位列前五的名校。


    周正真不禁讚了一句:“很優秀啊。小費,你學什麽專業的?”


    費行安說:“計算機。”


    周正真笑了起來:“書南,碰見專家了。你可以跟小費哥哥多聊聊。”


    桑書南話少,一直坐在一側垂著眼安靜地聽,聽見周正真提到自己,才抬起眼來。


    他漆黑的眼睛轉動了一下,停在費行安的臉孔上。


    桑書南笑了笑。


    他不太喜歡這個從天而降的“小費哥哥”,卻仍保持著禮貌,說:“您好。”


    費行安打量他,說:“你好。今年幾年級了?”


    桑書南答:“高三。”


    這段時間以來,“高三生”的身份似乎不再那麽討厭。


    因為是“高三生”,所以鬱占會每天送他上下學。


    因為是“高三生”,所以鬱占會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但現在,在費行安的目光注視下,桑書南完全迴憶起了以前對“高三生”身份的痛恨滋味。


    桑書南覺得,費行安看鬱占的眼神,有問題。


    這是他不喜歡費行安的主要原因。


    而因為是“高三生”,他憑空矮了一頭去。


    真是不愉快。


    不愉快歸不愉快,桑書南卻表現出難得的熱絡,纏著費行安問來問去。


    ——如此一來,費行安就沒有空閑去跟鬱占搭話。


    桑書南問的,既有有關於計算機專業的問題,也有關於大學生活的問題。


    每個問題都需要費一番唇舌才能迴答。


    於是接下來的車程裏,隻桑書南和費行安一來一迴地說話。


    於是,車裏不愉快的人,由桑書南一人,變成了兩個。


    費行安也開始不愉快了。


    ※


    他們一起到達酒店,在前台登記入住。


    於是順理成章地要了三間連在一起的房間。


    桑書南跟周正真一間。鬱占和費行安各一間。


    登記好了,領上房卡,四人一起上樓。


    火車到站十二點半。此時,時間是下午一點過十分。


    費行安說:“放下行李,咱們一起去吃飯吧?”


    周正真想起剛剛桑書南跟費行安聊天的情形,點了點頭:“好啊。”


    他想,桑書南似乎對費行安很有興趣,不妨讓他們多聊聊。


    費行安說:“那一點半鍾出發?”


    周正真看往鬱占。


    鬱占點一點頭:“我沒問題。”


    於是約好了一點半出發,幾人各自迴房修整。


    鬱占洗了個澡,發尾沾了水,於是拿梳子梳理。


    一縷頭發不太整齊,卷在一起。她梳得費勁,不禁皺起眉頭來。


    正在跟頭發搏鬥,門鈴響了。


    鬱占怔了一下,想了想,把頭發攏到後麵去,開了門。


    費行安站在門外。


    他顯然也是洗過澡的,一頭短發貼在頭上,濕濕的,卻不淩亂。


    他換了白色的棉襯衫和牛仔褲,看起來非常幹淨。


    費行安站在門外,望著她笑:“剛剛一直沒機會跟你說話。你叫周小鬱,對嗎?”


    周小鬱?


    鬱占很快明白過來。


    周正真說,她跟書南都是他的孩子。


    周正真姓周,介紹她的時候,說,這是小鬱。


    於是就有了這個“周小鬱”。


    鬱占忍不住笑了笑,卻點了點頭。


    她的笑,給了他錯誤的暗示。


    費行安說:“我就是來問問,你能不能吃辣的?附近有一家很有名的菜館,生意很好,去之前最好先打電話問問有沒有座位。”


    鬱占看著他。


    費行安的意圖這樣明顯。


    已經過了飯點,再熱鬧的菜館,也不至於需要排隊等候吧?


    他趁著她跟周正真桑書南分開的時候來敲門,僅僅是問一問她能不能吃辣?


    鬱占笑了笑。


    她望著費行安的眼睛,輕描淡寫地說:“結婚以後,我就不怎麽吃辣的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費行安露出張皇失措的神情來。


    一句話,足以讓她的目的達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廢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深海啞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深海啞風並收藏廢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