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鬱占感覺到眩暈。


    “鬱占姐。”


    一個輕輕的聲音,將她喚迴現實。


    鬱占側過頭,看見桑書南的臉。


    他站在她身後一步之外。


    他比她高半個頭,微微低下頭看她,漆黑的眼睛裏,難得地表現出明顯的憂慮。


    桑書南微微翕動嘴唇,用隻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你還好嗎?”


    鬱占微揚起頭,看著眼前的少年,忽而彎起唇角來,笑了。


    她沒有迴答他,收斂了剛剛的失神,追上剛剛走出醫院的鄒瑾他們。


    鬱占跟鄒瑾的媽媽和張老師寒暄,再次道歉。


    桑書南沉默地站在一側,不知何時,無名指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


    天色已暗,車剛啟動,外頭就下起急雨來。


    大顆大顆的雨點砸在車窗上,發出沉悶聲響。


    鬱占開了雨刷,將車子開得很慢。


    她說:“我忘記聯係張姐了。她應該還是把飯做好就走了。現在迴去,應該已經冷掉了。”


    桑書南沒說話。


    她又說:“你喜歡吃什麽?我帶你去。”


    久久等不到他的迴答。


    鬱占望著道路前方,重新問了一遍:“喜歡吃什麽?”


    “你不用打電話問問情況嗎?”


    桑書南的聲音很低沉。


    但足以讓她聽清楚。


    鬱占吸了口氣,說:“問什麽?”


    她在裝傻。


    鬱占的意思已表達得十分明白。


    她不希望他追問這件事。


    桑書南聽明白了,口裏卻慢慢地說:“許老師的事。你難道不想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做嗎?”


    鬱占笑了笑。


    而後,她口齒清晰地說:“這不關你的事。”


    這句話說出去,她成功地讓桑書南閉上了嘴。


    他垂下眼,掩飾住眼底一瞬間閃過的受傷表情。


    桑書南不再說話,扭過頭,盯著窗外夜色中的雨幕,怔怔出神。


    沉默持續的時間並不太長。


    過了一會兒,他又主動地開了口。


    桑書南輕聲地說:“這的確不關我的事。你不願意跟我講,沒關係。但你需要找個朋友聊聊。”


    鬱占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微微一緊。


    時間過去太久,久到桑書南以為鬱占不會迴應他的話了。


    她卻忽然說:“你知道割腕自殺是怎麽做的嗎?”


    桑書南怔住。


    他側頭去看她。


    她半張側臉的輪廓,在暗裏看得不太分明。


    這句話說得詭異。


    他遲疑良久,才慢而輕地說:“我不知道。”


    鬱占笑了起來。


    她說:“我知道。”


    桑書南望著她,翕動嘴唇,卻說不出話來。


    鬱占慢慢地說:“用鋒利的刀片,割斷手腕的動脈,放進溫水裏,傷口不會愈合,血流幹淨,人就死了。”


    鬱占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非常平靜。


    她低沉微啞的聲音迴響在車內昏暗狹小的空間裏,在這夏季雨夜,尤顯詭異。


    桑書南怔在那裏。


    鬱占說:“你不問問我,為什麽會知道得那麽清楚麽?”


    這句話,讓桑書南的心口微微絞痛起來。


    他想到一種可能,卻不能說出口來。


    鬱占又笑了笑。


    她突兀地結束了這段談話:“不談這個,我餓了。我們去哪裏吃飯?”


    他過了很久,才迴過神來:“我們迴家去。我給你煮麵吃。”


    她想了一下,同意了。


    ※


    桑書南要進廚房去,被她推出來。


    她說:“你坐著,我來。”


    他沒動,她又補充了一句:“聽話。”


    桑書南屈服了。


    他在沙發上呆坐了五分鍾,聽見廚房響起水聲,而後看見她匆匆地走出來,兩手濕漉漉的。


    她的左手捂著右手的手指。桑書南眼尖,看見有細碎的紅色,從手指的縫隙裏溢出來。


    他沒想太多,即刻站起了身:“你切到手了嗎?”


    鬱占微微蹙著眉,點了點頭。


    桑書南吸了口氣,問:“藥箱有嗎?”


    她點了點頭:“茶幾下麵。”


    他按照指示,找到一個醫藥箱,翻出來創口貼。


    創口不大,但鮮血淋漓。


    桑書南小心地將創口貼粘上去。


    他一邊貼,一邊輕聲地問:“疼嗎?”


    鬱占搖了搖頭。


    他說:“你坐著,我去做。我很快就好。”


    她不再反對,隻說:“小心一點。”


    桑書南點了點頭。


    廚房裏的蔥才切了一半。桑書南將蔥重新洗淨,切好。


    他很快煮好了兩碗麵。


    桑書南端著麵出來,喊她:“鬱占姐,吃飯了。”


    她低低地應了一句:“來了。”


    桑書南聽出來她聲音有些不對,心裏微微一抖。


    他放下麵碗,走過去。


    鬱占坐在沙發上,正從茶幾上抽出一張紙巾來。


    她整張臉上,都是淚水。


    桑書南怔住了。


    他站在那裏呆望著她,一時間說不出話。


    他的胸口像是壓著沉重的石頭,壓抑難過,令他感覺連唿吸都十分困難。


    桑書南曾見過鬱占眼睛腫成核桃的模樣,卻是第一次見她哭。


    她的眼淚仍大顆大顆地不斷從眼中湧出來。


    鬱占用紙巾擦著臉,張了張口,想說話,卻隻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哽咽。


    這聲哽咽,擊潰他最後的克製。


    桑書南邁開步子,走到沙發旁,坐到她身側。


    他伸出手,攬住她的肩。


    她身體瘦削,肩膀細細的,摸在掌心,隻有硬硬的骨頭。


    桑書南心中酸澀難忍。


    他手上微微用了一點力氣,將眼前小小的人,擁進懷中。


    她似乎想要掙脫。他不管不顧,隻曉得用上更大的力氣,牢牢地將她鎖在懷中,不肯放鬆。


    桑書南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他甚至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隻知道,看著她掉眼淚,他難過得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悲傷。


    鬱占推不開他,頭腦漸漸恢複理智。


    她努力讓自己的哽咽停息下來,跟他說話:“桑書南,放開我。”


    這一句話說得非常清醒。


    近乎冷酷。


    桑書南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鬆開了手。


    她下一刻就用力推開他。


    懷裏空了。


    他的心也空了。


    桑書南又怔了兩秒鍾,才垂下眼去。


    他意識到他做了什麽。


    絕望到極處,他的心口,竟徒剩一片麻木。


    桑書南翕動嘴唇,想說一句“對不起”,最後卻什麽都沒說出口,隻是彎起唇角來,無聲地笑了笑。


    說什麽都沒有用了。


    她什麽都知道了。


    她不會原諒他。


    卑微又卑鄙的,愛上了她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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