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未出口便被殿外的內侍打斷,薑懷信微不可見地蹙起眉頭。


    “宣。”柳微瑕仍在偏殿躺著,薛後絲毫不奇怪薑懷瑾會親自前來,淡淡吩咐了聲。


    “兒臣見過母後,見過皇兄。”見到殿中的穆清,薑懷瑾又朝著她微微躬身,“莫夫人。”


    薑懷信冷冷地朝薑懷瑾頷首迴禮,唇間溢出二字:“四皇弟。”


    穆清起身,強自鎮定地對著薑懷瑾躬身行禮:“妾見過宣王殿下。”


    尚未等薑懷瑾開口,薑懷信朗聲道:“四皇弟,莫讓弟妹久等了。”


    薑懷瑾看了眼殿中數人,見薛後朝他微微頷首,遂開口對薑懷信道:“適才臣弟在殿外見到了陸太醫,道內子已無大礙,眼下正在偏殿歇著。既如此,臣弟便不去打擾,不若與母後皇兄敘敘話。”


    薛後頷首笑應:“也好。不過迴了宣王府,你可得好生養著王妃,不可再讓她飲酒了。”


    薑懷瑾應下。


    薑懷信瞥了薑懷瑾一眼,見其神色平和,壓下心中的不悅,復又轉過身子對著薛後稟道:“啟稟母後,適才兒臣接到周翰將軍遞迴的北境軍報,道鎮威侯數月前率精兵一萬先大軍而行,入河北道定州後蹤跡全無。”


    聞言穆清心中大驚,雙唇輕啟,卻不知該說什麽。


    “周將軍命一千軍士留於定州搜尋鎮威侯與其麾下軍士,然一月過去,未果。”薑懷信續道,“定州多高山,地勢詭譎,毒物叢生,多有野獸出沒。周將軍疑心鎮威侯於深山內中了敵軍埋伏,致使屍骨無存。”


    薛後亦被鎮威侯失利的消息所懾,一時無言。


    看了眼麵色慘白的穆清,薑懷信續道:“以前線軍報分析,涼國此次不費分毫力氣便破了北境防線,兒臣恐我夏朝大軍中混入敵國細作。”


    薑懷信話音方落,薑懷瑾開口道:“尚無實據,皇兄不可僅憑周將軍的一麵之詞妄——”


    然而未等薑懷瑾說完,一直站在穆清身後的青衿忽然大聲驚唿:“公主!公主!”


    聽了薑懷信所言,穆清仿若被抽去了大半力氣,立即昏死在青衿懷裏,渾身軟得不像話。青衿發急,抱著穆清跪倒在地,殷殷懇切道:“二位殿下莫說了,公主有了身子,受不得這樣的刺激啊!”說著,又抖著手輕拍穆清的雙頰:“公主?快醒醒啊。”


    薛後見此情狀,立即吩咐卷耳:“快傳太醫!將陸太醫追迴來!”言罷,她又看著殿中兩個長身玉立的兒子,皺眉道:“還有何想說的?去興慶殿尋你們父皇說個痛快吧。”


    ☆、畫眉


    北風獵獵,挾風帶雪,天地間似隻剩了一片蒼茫的雪色。


    穆清靜靜站在這片雪域之中,是這天地間唯一的血色。垂眸看著自己身上的赤紅衣衫,薄如蟬翼,她卻絲毫未覺得冷。


    四下靜得蹊蹺,穆清心中不安,試探著向前邁出步子。


    不知向前行了多久,皓白的雪原上倏地多了一串血跡。穆清心中一凜,向四周望去,殷紅的血跡卻越來越多,從四麵八方湧來,匯集在腳邊——那與身上衣衫一模一樣的顏色,令她一時難以辨別何處是染了血的雪地,何處又是自己的裙擺。


    她不受控製地向前跑去。


    這片地方太過詭譎,她迷濛地在腦中思量,卻不知這到底是何處。


    “鎮威侯數月前率精兵一萬先大軍而行,入河北道定州後蹤跡全無。”


    清淩淩的男聲在腦中響起。是了,宋修遠率軍一萬入定州,中了敵軍埋伏,失去下落。


    穆清抬首往上看去,在隱約的雪霧中依稀看見了高聳入雲的峭壁。據傳定州地勢詭譎,地勢詭譎,毒物叢生,多有野獸出沒。不知為何,她認定眼下她所在的天塹,便是當日宋修遠領兵所入的深山。


    周遭飄來濃濃的血腥之氣,逼得穆清喘不過氣來。她倏地迴頭,隻見適才還空無一人的雪原轉瞬便屍橫遍野。


    穆清愣在了原處。


    這道天塹……分明就是萬人屍坑!這是劫後的戰場,染了鮮血的旌旗橫七豎八地散落在地,腳邊遍布殘肢斷臂,原處甚至還有殘兵被掛在豎地的□□上。


    胃裏有如翻江倒海之勢,穆清捂住了嘴,卻嘔不出任何穢物。


    又落雪了。


    隔著飛雪,隔著重重屍首,穆清看見遠處的高地有個白袍玄甲的身影。那人雙膝跪地,一手持槍,至死都向著夏都郢城的方向。


    “周將軍疑心鎮威侯於深山內中了敵軍埋伏,致使屍骨無存。”那道男聲又在腦中響起。


    不會是宋修遠,穆清定定地告訴自己,跪在那兒的人不會是宋修遠。隻是心中的疑慮卻不受控製地越來越大。穆清提了口氣,抬腳跨過麵前的屍首,一步一步地朝那玄甲將軍行去。


    行得愈近,心底愈發不安。盔甲盡損,血染白袍…那道身影,她太熟悉了。


    雙頰濡濕,穆清抬首拭去淚水,卻有更多的湧出眼眶。她想細細分辨眼前的人,隔著迷濛的水霧,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他的眉眼。


    心頭髮急,穆清在男人的麵前跪了下來,仰麵伸手去觸碰他的麵頰,寬額濃眉,鼻樑英挺……穆清咬著雙唇,顫著手去觸碰男人的眼角,指間一片粗糲,那兒有一道疤……


    “哇——”再也忍不住,穆清撲倒在男人身前,放聲痛哭。


    ……


    一顆心被提到了高處,卻倏地在半空中被放了下來。


    再睜眼,遍地屍骸的雪原消失殆盡,入眼處全是一抹茜色的窗帷。


    穆清迴過神來,喟嘆出聲。幸而,隻是夢一場。


    “公主醒了?”


    穆清聞聲望去,見是青衿坐在床沿,熬紅了一雙眼。


    “這是……我在何處?”


    青衿扶著穆清坐起,在她腰後放置了一個軟墊,應道:“先前公主昏在了清寧宮正殿,皇後殿下便騰了一間屋子出來,吩咐您好好休養,待好些了再迴府。”


    說著,青衿從床頭端起藥碗,遞給穆清:“陸太醫道公主動了胎氣,需好好靜養。公主先把藥喝了吧。”


    穆清接過瓷碗,藥湯溫熱。她開口問道:“現在是何時辰了?”


    “快到寅時了。”


    穆清頷首,默默呷著藥。


    青衿見穆清不說話了,亦默不作聲,唯恐出言不慎徒惹穆清傷心。


    喝了藥,穆清又躺下身子,隻是思慮繁雜,難以入眠。仿若隻要閉上雙眸,方才夢裏的景象又會重現,真實得不可思議。前夜太子的話不停在耳邊迴響,宋修遠生死不明,真的……兇多吉少了麽?


    伸手撫過小腹,穆清忽然想起了什麽,掀起床幃問道:“宣王妃在何處?”


    青衿坐直了身子,盯著愣了會兒,方緩緩道:“婢子聽清寧宮裏的嬤嬤說殿下一直未醒,眼下應仍在清寧宮的西偏殿。唔,宣王殿下亦在西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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