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清晰,清越有聲,一字不落地傳入在座諸府女眷耳中。


    周墨即刻變了神色,脫口嗬道:“大膽賤婢,竟敢冒充鎮威侯夫人!”


    薛後將視線掃過穆清,見後者神情憔悴,心底暗自存疑。略加思索,薛後隨即開口問道:“莫夫人,你可認識這位女子?”


    不及穆清作答,周墨努力穩定了心緒,見薛後似被一連串突如其來的事件打亂了陣腳,輕聲提議道:“母後,依兒臣拙見,不若先查清她下毒的緣由,再探明其身份和背後的主謀。”


    薛後側頭望向周墨,神情古怪,良久,終是頷首。


    ***************


    南熏殿。酒過三巡,殿內氛圍正好。


    小內侍匆匆跑入殿中,用耳語向孫尚德通傳花萼閣的消息。孫尚德聽後渾身一抖,忙趁著明安帝放下酒盞的時候躬身上前,輕聲將薛後遞來的消息言簡意賅地稟明了。


    明安帝聞言,神色平靜,看了眼杯酒盡歡的朝臣,唿出一口氣,對孫尚德耳語道:“讓皇後想辦法將人送到偏殿來。”


    孫尚德會意,向身後的內侍吩咐了什麽,小內侍遂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南熏殿。


    宋修遠將孫尚德的一舉一動看在眼中,仰頭飲盡杯中的清酒,舉杯向上首處的薑懷瑾示意。薑懷瑾亦隔著桌案遙遙向宋修遠頷首,往自己的杯盞中到入清酒,仰頭飲盡,遂又與相鄰的琅王莫德把酒言歡。


    正當這時,明安帝輕咳一聲,方才還言笑晏晏的殿內霎時噤若寒蟬。明安帝笑道:“年紀大了,喝了些薄酒便受不住了。太子,替朕好生招待蜀國貴使與各位大臣。”


    明安帝離席不久,便有內侍跑至宋修遠身邊,道陛下召請。與宋修遠一齊離席的還有琅王莫德與太子薑懷信。


    待宋修遠進入偏殿的時候,明安帝正坐在桌案後,拿著一張寫了手書的布帛細細翻閱。明安帝身側站著周墨,莫詞與穆清皆跪在殿中。


    宋修遠行至穆清身側,與莫德一齊向明安帝躬身行禮。


    明安帝抬首望了他們一眼,命從人伺候莫德坐下,復又垂下眼簾看手中的布帛,不再搭理宋修遠。宋修遠無法,隻得繼續保持著躬身行禮的姿勢。


    殿內一片靜謐,唿吸可聞。


    良久,明安帝忽然將布帛放至桌案上,又從一側抽出一份奏摺,放在布帛邊上細細比對。


    “哼!”明安帝突然將布帛連同奏摺一併丟至宋修遠腳邊,怒道:“宋修遠!你竟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龍顏震怒,坐在一側的莫德抖了三抖。


    穆清嚇得瑟縮著身子,悄悄偏過腦袋,眼角餘風中偷覷到宋修遠已掀袍在她身邊跪下:“臣自問從未做過有悖儀禮之事,還望陛下明示。”


    明安帝伸手指著他膝邊的布帛道:“你自己瞧瞧你幹的好事!”


    宋修遠拾起布帛,在手中抖開觀閱著其上的內容。這張布帛是方才當著明安帝的麵從莫詞身上搜出來的,上麵細細書寫了毒害太子妃的謀劃始末。雖則通篇並無明確的名姓,但字跡飛揚遒勁,與宋修遠寫在奏摺上的魏碑行楷如出一轍。


    宋修遠放下布帛,恭敬道:“如此以下犯上之事,臣從未敢肖想。望陛下明查。”


    明安帝托著頭,靜默不言。所有宮中膳食皆會由尚食局女官查驗,在中秋宮宴中呈上的邀月酌中投毒,無異於徒勞。那麽他究竟要做什麽?還有這個和穆清公主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又是從何處冒出來的?


    明安帝有些頭疼。


    這個時候周墨忽然開口,問道:“莫夫人賢良淑德,又是蜀國和親公主,宋侯爺究竟為何要構陷她?”


    明安帝恍然,原來謀害太子妃不過是個幌子,宋修遠的真正目的是嫁禍穆清公主?


    以宋修遠先前的官階爵位,即便娶一位公主亦不在話下。但是樹大招風,若真將嫡公主嫁入侯府,不僅會令鎮威侯府招惹是非,更會助長鎮威侯府的勢力,失了朝堂平和。宋修遠是裕陽大長公主的親孫,姑母對他有恩,他替宋修遠選了穆清公主這個媳婦,便算是盡了對姑母最後的迴報。


    隻是沒想到宋修遠竟厭棄穆清公主至如斯地步,白費了他一片苦心!


    “臣與夫人同德同心,從未想過謀害夫人。”宋修遠正色迴道。


    事關兩國邦交,證據確鑿,宋修遠卻仍不認罪。偏偏他又不辯駁,隻是咬定自己從未做過這些事,姿態驕傲清高,反倒像他汙衊了他。明安帝怒極,命道:“來人!將鎮威侯押入大理寺牢獄,聽候提審。”


    穆清不自禁地抬頭看向宋修遠,眸子裏盡是擔憂。宋修遠斂眸搖頭,神情淡然,示意她不必擔心。未等侍衛近身,他便解開下頷處的係帶,取下官帽放置到身前,站起身子,自行跟著侍衛出了偏殿。


    縱然得了宋修遠的示意,但穆清如何不擔心。


    明安帝再望向身前生得一模一樣的兩個女子,心中生疑。適才無論薛後如何審問,這個宮人都堅定道自己是莫詞郡主,而鎮威侯夫人卻神情懨懨,不肯開口。明安帝覺得事有蹊蹺,向莫德問道:“這兩個,究竟哪個是你的女兒?”


    跪在地上的兩個女子皆迴頭望向莫德。穆清眸底竟是掩藏不住的擔憂,莫詞因數年後與父親的重逢,麵上亦是垂淚之態。兩個女兒如此眼巴巴地將自己望著,莫德心底一抽一抽的,突突地發疼。


    數日前他與宋修遠薑懷瑾二人密謀,眼下隻能認一個,先保全穆清,再利用他此番帶來的莫詞的玉碟與婚書庚帖將莫詞救出來。


    良久,他終是一咬牙,起身行至穆清身後,輕輕拍著穆清的肩頭,像是撫慰,亦像是下決定般,喟嘆道:“這位便是我去歲嫁入貴朝的小女,穆清公主。”


    穆清感受著肩胛處傳來的溫熱,一瞬失神。雖然她知曉宋修遠先前一定交待了父王保下她,但是他對莫詞的父女之情遠遠超出十三歲才被尋迴府的她……此時她終於明白,莫德是他的父親。她究竟何德何能,讓這些親近之人一個個為她身赴險境?從去歲的厲承、杜衡,到今日的莫詞、宋修遠……


    明安帝亦是父親,亦送了一位女兒去和親,對著莫德心有不忍的神情,此時竟有些感同身受。遂命人將莫詞押入大理寺,又安撫道:“叫二位看笑話了。”


    周墨看著被帶離的石青身影,心底愉悅。除了她妄自狡辯稱自己是莫詞外,一切盡在意料之中。但是即便妄稱自己是莫詞又如何呢?琅王就在此處,怎麽可能認不出來自己的女兒?


    鎮威侯府倒了,太子殿下的心事終於又去了一樁。


    一番事了,前頭筵席已罷,穆清跟著莫德迴了沉香殿,周墨亦迴了東宮,偏殿內隻剩明安帝一人。明安帝靜坐在殿內,手指不停地敲打著桌案。宋修遠做出了這樣的事,放在朝堂之上便是夏國失理,即便穆清提出要跟著莫德一起迴蜀國,他也無法攔著人,更無法再將涪州十五城討迴來。


    案件查明,但他心底總覺得有些古怪。宋修遠是一眾後輩中的佼佼者,又是忠誠良將之後,論起親疏關係,還是他的遠侄,他向來看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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