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起身告辭,薑懷瑾信步走入殿中,對著二人招唿道:“莫世叔,子衍。”


    莫德頷首應了,神情懨懨。宋修遠心中暗自疑惑,薑懷瑾稱他的字,但他與薑懷瑾何時這般相熟了?


    未及宋修遠行禮,薑懷瑾屏退了從人,見宋修遠欲言又止的神情,淡然道:“子衍你不必迴避了,我此行便是為了你二人所謀之事。”對著莫德行了晚輩之禮,薑懷瑾又道:“為令嬡正名之事,宣王府或可有所助力。”


    宋修遠向他示好太過令人出乎意料,待那日宋修遠離開宣王府後,他派人留意了鎮威侯府的動靜。


    郢城內竟出現了一個與穆清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且東宮也注意到了?


    雖不明個中緣由,但將事情前後捋了一遍,薑懷瑾覺得既然事情已經他之手,他便應參與此事,即便不為了日後鎮威侯府的支持,藉此打探一下東宮的虛實亦是好的。


    薑懷瑾如是說道,莫德隻以為他也知曉了穆清易嫁之事,心中又是一驚。夏國的年輕後生,當真一個比一個厲害!驚完之後,莫德腦中又是一片渾噩,這兩人,竟不追究他私自變更和親之人的罪責?


    莫德顧自愣著,倒是宋修遠,在心中衡量片刻,很快應下:“如此,多謝殿下相助。”


    當初他太過心急,尋薑懷瑾時留下的破綻頗多,以薑懷瑾的心機,不可能查不出穆清與莫詞兩人的存在。左右穆清的身份是要公之於眾的,他眼下應了薑懷瑾,彼時也能多一分勝算。


    ☆、宮宴


    辭別薑懷瑾與莫德,宋修遠迴到鎮威侯府的時候夜已深。偌大一座侯府在黑夜的籠罩下靜靜悄悄的,偶有廊下的燈籠將光影暈到四周,悠遠而昏暗。


    而東苑正房的窗子裏卻透著明媚的光。遠遠望去,似還能看見房內穆清影影綽綽的身姿。


    傍晚臨出門的時候,他已告訴穆清不必等他,但是這個時候望著屋子門口兩個明晃晃的燈籠,宋修遠心底微熱,心疼穆清的身子,卻又暗自竊喜,仿若無論他何時迴府,穆清都會在東苑內留一盞燈,她都會等他。


    穩了心神,他推門進屋。穆清在寢衣外頭披了件紋了杏葉的緗色大袖衫,髮髻盡散,正坐在窗下,以手支頤。燭火的光影打在她身上,暈出一層朦朧的暖光。


    看著她,宋修遠開口問道:“你的身子還未大好,怎麽不早些歇息?”


    穆清抬起頭來,眉頭微蹙,卻是不答:“興慶宮的筵席不到戌時便結束了。”她意有所指地瞟了眼更漏,宋修遠亦跟著望過去——已亥時末了,從興慶宮迴到鎮威侯府,縱馬而行,不到一炷香的世間便夠了。


    正想解釋什麽,穆清側目看著他,又開口道:“你去見父王了,是不是?”


    細細打量著穆清的神情,宋修遠頷首:“是。”


    “阿遠謀劃之事與父親相關,與我相關,卻為何不同我說?”穆清將身子轉向宋修遠的方向,問道。


    穆清迴到鎮威侯府後,宋修遠將厲承給他的藥方子送至陸離那處過目,又請陸離過府為她調養身子。也是這個時候,他才知曉那鹿邑的老大夫所言不假,她的身子不好。除了在周墨那兒消損至極,穆清先前憂思過深,早已有淤氣鬱結於心,致使經脈不暢氣血不通。這些都需日後慢慢調養。


    至於穆清先前的憂思又是從何而來,他不必細想也知曉。冒名頂著莫詞的名義嫁過來,她區區一介女子,又無心腹之人助力,獨自擔了多少壓力?


    在知悉穆清身份的時候,他的心底閃過萬千情緒,訝異有之,驚駭有之,對穆清的心疼亦有之,但他唯獨沒有想過的,便是放任穆清從他身邊離開,令莫詞復位。當初和親旨意上寫的名字不是莫謠又如何?左右嫁給他的人是她,倒時他再想法子將婚書庚帖換了便是了。


    但是他在這麽想的時候,穆清呢?通透如她,怕早在此時之前便覺得他會放棄她。


    他甚至不敢想,被押在偃月行宮的那二十日,她是怎樣的無望。他向來淺眠,近來午夜夢迴之時,總會發覺穆清夢魘,渾身發顫。待他將人喚醒了,又是滿身的冷汗與滿麵的淚。她什麽都不說,隻是攢著他的衣襟;言語乏力,他亦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靜靜擁著她。


    如此這般,怕惹出她無端的憂慮,宋修遠先前便沒有將今日之行告訴穆清,他亦願讓她參與到中秋宮宴的謀劃中去。他不想讓穆清再擔著任何事,一切有他就足夠了。她要做的,不過就是安心赴宴,等著他將那些理應屬於莫謠的名聲禮遇還給她。


    他思前想後頗多,卻唯獨忽略了穆清的心細如髮。他隻覺得穆清這幾日安心靜養,沒想到她早將一切都猜透了。


    穆清心頭泛起些微的不悅,起身行到宋修遠身前,瞪著他漆黑幽深的雙眸,嗔道:“那是我的父親,你不帶著我,一人跑去拜見嶽父,又算什麽道理?”


    神態靈動似含了怒意,語氣卻是細柔和緩的。


    見穆清如此嬌嗔情態,宋修遠知曉她眉眼間的不悅未深及心底,遂放下了一半的心,牽著穆清的雙手,輕聲道:“不是我拘著你不讓你見娘家人。隻是眼下時機不對,待中秋宮宴過後,我再帶你去興慶宮。”


    穆清自然知曉這幾日宋修遠東奔西走皆是為了她與莫詞。聽見宋修遠談及中秋宮宴,她放下了心間那道若有似無的不悅,對著宋修遠正色問道:“阿遠,中秋宮宴上你預備如何?”


    宋修遠要替她討迴聲名地位,她是知曉的。但東宮一直想借易嫁之事獲得鎮威侯府的傾倒,亦或是宋修遠手上的兵權,是以他們不會輕易放任宋修遠做成此事。有知曉真相的東宮,這一切遠比預想中的難上許多。


    宋修遠掀袍坐下了,拉著穆清坐到他腿上,雙臂圈著她,將下巴擱在她肩窩:“有我在,這些時日你養好身子便可,中秋宮宴的事情不必多想。”


    穆清往身側扭過頭,想擺脫開粘人的宋修遠,淡淡道:“你愈不告訴我,我便會想得愈多。你想替我討迴名姓,但其實這些皆不過身外之物,除了名字,我還是我。這些我都不在意的。”


    心底有一個小小的祈願,她不願頂著莫詞的名字過一輩子。但是比起鎮威侯府的安寧,這些又不重要了。


    宋修遠將頭埋在她發間,嘆口氣。他竟忘了,穆清看著柔善嬌小,心性卻堅韌,她不是安於躲在男人背後的小女子。若他再瞞著她,隻怕會惹她更不高興。想了想,他終於將雙唇湊到她耳畔,輕聲道:“局已經開始了,即便我不繼續下去,東宮亦會將矛頭對準鎮威侯府。”


    聞言,穆清轉迴身子,雙手垂在宋修遠肩上,對著他望上來的眸子,關切道:“阿遠可有應對的法子?”


    宋修遠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又順著她的長髮滑下,捏起她的一縷髮絲繞在指間:“你不必擔心,我都有把握……”


    穆清直勾勾地看著宋修遠,明明還在說著正事,可是她的心不自覺就柔了下來。他這些時日的奔波,皆是為了一個她啊。她抬手拂過他眼角的疤,忽而感到身側他渾身一凜。無暇再去聽他說的話,穆清心頭意動,傾身吻上他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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