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承坐到榻前,笑著寬慰道:“鹿邑的一家客棧內。你睡了整整三日,今日已是七月二十九。”


    穆清闔起眼眸,混混沌沌地算起了日子,七月二十九,原來她在那暗無天日的暗室裏待了整整十九日。宋修遠應已迴京了吧,他會把莫詞認作自己麽?


    經此一劫,阿兄一定會帶她迴華鎣,而她自己亦無留在郢城的必要了。往後的日子裏,大概再也見不到他了。


    這個時候,廂房的門忽然被推開,進來一個端著藥的圓臉小娘子。那小娘子見穆清醒了,先是一愣,後又開心道:“娘子終於醒了!太好了!”


    穆清疑惑地看向厲承。


    厲承招唿著圓臉小娘子走到穆清身前,道:“阿謠娘子先前病重,我就買了一個丫頭貼身伺候你,這丫頭喚作阿顏。”


    聞言,穆清這才發覺她周身清爽,原先那套汙漬斑駁的衣衫已被換成了幹淨的棉麻中衣。這些應都是阿顏的手筆。難為厲承一介江湖遊俠還能替她想到這些。


    穆清對著厲承迴以一笑。眼前的這個厲承,沒有擄她,卻救了她,正經起來的模樣與她印象裏的那個厲承很是不同。


    阿顏將藥碗放至床頭,扶著穆清坐起,又往她腰後塞了一個軟枕,接著便順勢將藥碗遞到了厲承麵前。


    厲承看著麵前的藥碗,麵有尷尬,穆清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阿顏這時才如夢方醒,將藥碗遞給穆清,道:“前幾日娘子昏著,皆是郎君親手將藥灌下去的,手法極是利索老練。今日是我昏了頭,娘子莫要見怪。”


    厲承扒拉著頭髮;“我跟著醫館裏的老大夫學的。”


    穆清靜靜地將藥喝了。原本苦澀的喉嚨這下更苦了。


    “阿兄呢?”穆清想起昏倒前厲承說的話,忽而問道。她以為厲承會帶她去見杜衡。


    正在收拾的阿顏這時疑惑問道:“咦?原來郎君不是娘子的阿兄?”


    穆清微不可見的蹙眉。


    厲承嘆道:“我前日便給他遞了消息,郢城至鹿邑不過一日的路程,論理他昨日便該到了。但不知為何,到現在都不曾露麵,連個迴信都沒有。嘖,你那愚兄這時候怎麽對你這般不上心。”


    穆清心底一驚。莫非這二十幾日裏,杜衡亦出了事?還是消息被截了?


    “你用什麽給阿兄遞信的?”穆清忽然問道。


    厲承訥訥迴道:“信鴿啊……”


    “被截了,一定被周墨截去了。”一個可怕念頭閃入腦中。喉頭梗塞,心中惶恐,穆清倏地坐直身子,對厲承道:“帶我離開這裏好不好?東宮一定會找過來的。”


    哪怕隻有一絲絲可能,她都要杜絕。那樣的日子,她既然已經熬過來了,就絕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東宮?可是京城裏的那個東宮?”阿顏還未出去,耳裏忽然鑽進這兩個字,心底又驚又喜。她這迴莫不是攀上高枝了?


    穆清心緒正激,扭頭喝道:“與你無關!”


    阿顏一時為她眼裏流露出的氣魄所攝,不再言語,灰溜溜地拿起東西便出去了。


    厲承看到穆清一驚一乍的模樣,心底升起一股憐惜之情,寬慰道:“阿謠娘子莫要擔心,那日看押你的兩個郎君皆被我燒了,深山老林的,有誰會知曉死了兩個人?眼下行宮裏的那位隻怕還以為你們在路上呢。”


    穆清搖著頭,神情淒淒。不會的,東宮的暗衛遍布夏國半壁江山,即便沒有厲承的信鴿,沒準兒周墨亦知曉了她眼下正在鹿邑。厲承一個江湖遊俠,又怎麽會了解朝堂明裏暗裏錯綜複雜的布置呢?


    厲承想了想,見穆清還是這副模樣,又哄道:“如此,我現在便去處理那日留下的痕跡,保證連鬼神都瞧不出來,如何?”


    這都是什麽下策!穆清啞著聲求他莫離開,厲承卻以為穆清大病初癒,起了孩童脾氣,輕聲安撫道:“阿謠乖,我去去就迴。”


    穆清更無奈了。她勸不動一個執拗的男人。


    待阿顏又迴到廂房,厲承交待了幾句便走了。留下穆清蜷在榻上,與坐在杌子上的阿顏大眼瞪小眼。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辰,原本端坐在杌子上的阿顏忽然朝床榻走去,手中拿著不知從何處變出來的繩子。


    穆清一下警覺,下意識地伸手去拿腳邊的匕首,卻摸了個空。


    她還在床榻上!


    穆清飛快地傾身去夠床榻下的雲靴,但是雙手還未觸及刀柄,便被阿顏捉住了。


    阿顏的力道極大,穆清吃痛,嚶嚀了一聲。阿顏抬眼覷了她一眼,利索地用繩子捆起穆清的手腕,道:“娘子莫怪,我也是替人做事。”


    電光火石間,穆清忽然道:“阿顏,你綁了我能得多少錢?”


    阿顏怔住了。


    見阿顏如此,穆清深吸一口氣,又緩緩道:“我給你百倍的價錢,如何?”


    方才阿顏插嘴她與厲承的談話,又打聽主人家私事,不似大戶人家裏出來的丫頭,亦不像是替東宮做事的暗衛,那麽,便有可能是東宮的暗衛得了令在這幾日內收買了阿顏。


    若能用錢財解決便好。


    阿顏詫異地看著穆清,似在細細思索著各種利益。隻是很快,她又道:“不行。娘子方才說了尋你的是東宮。我不能為了十倍的銀錢得罪了東宮。”


    穆清心底絕望,方才阿顏明明有所鬆動,她就快成功了,卻不想這一迴竟是她自己失言害了自己。有了前次的教訓,這一迴落入周墨手中,隻怕周墨會加緊著法子看守她。之前的兩位郎君,厲承都隻能等到她傷了其中一位方才能把她救出,這一迴,真的無人能救她了!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沉穩有力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朝著這間廂房行來。穆清認定那是與阿顏接頭的東宮暗衛,心底駭極,拚命掙紮。


    廂房的門“砰”地被踢開,阿顏忽然被來人用手刀劈倒,昏倒在地。


    手腕一鬆的同時,穆清落入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


    ☆、重逢


    宋修遠抱得緊,穆清被桎梏得難受,扭捏著推開了他。宋修遠心疼穆清,唯恐自己力氣過大沒了分寸傷了她,便順從地放開了她,順勢坐到床沿。


    穆清抬眸,眼前是那張數月不見的眉眼。就在片刻前,她還認命地想,這輩子大抵再也見不到他了。可是他就這樣如神祇般從天而降,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出現在她麵前。


    驀地,穆清徑直撲到他懷裏,雙臂緊緊圈著他的脖頸。是宋修遠啊,他來了,他真的來了!仿若這個時候,她提了數日的心才真正落到了實處。


    鼻端縈繞著的盡是他熟悉的氣息,穆清鼻頭泛酸,再也忍不住,連著二十幾日裏受的苦楚與委屈,悉數化作淚水噴湧而出。窩在宋修遠懷裏,她嚎啕大哭。


    宋修遠看到穆清消瘦哀淒的模樣,心底暗暗發狠,將穆清整個人都圈緊懷裏,右手輕輕拂過她的背:“我來晚了。已無事了,我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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