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君影草雖長得討喜,卻是個毒物。噯呀莫多說了!青衿娘子周身都濕透了,快淨手換換衣衫吧!”沈梨急道。


    穆清看了眼天色,行至沈梨身側,拿起油傘,朝青衿道:“祖母午歇到這個時辰應快醒了,我去瞧瞧。青衿你先打理下,省得受涼。”


    打著油傘經過堂屋,穆清下意識地向裏望去,卻嚇了一跳。本該歇在主院裏的大長公主此時竟穿戴齊整地坐在堂屋裏,以手支頤,若有所思。


    穆清收了傘,靜靜地走入屋內:“祖母日安。”


    大長公主抬首望了穆清一眼,神情古怪。未及穆清思量,大長公主嘆口氣,道:“罷了。丫頭你隨我來,我帶你去瞧個人。”


    出門?在這陰雨纏綿的鬼天氣裏?


    穆清沒料到,大長公主徑直走到莊子後頭,帶她進了那片詭譎的林子。


    這片林子外頭瞧著草木蔥蘢,內裏卻別有洞天。進入林子復又行了百十步,竟豁然開朗,又是一片桃源仙境。隻不過比之外頭,這片仙境卻小上許多,大抵隻有莊子的一般大小。


    遠遠地便能望見一座墳塋,穆清麵帶猶疑地看向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淡淡道:“從前的故人,你去瞧瞧吧。”


    這便是……祖父的衣冠塚?


    穆清心懷敬畏,端肅地行至墓前,抬眸望去——“蘇氏菁禾之墓”


    ???


    蘇菁禾?


    “蘇嬤嬤隻比我大了三歲,自我八歲起便跟著我了,至今已有一個甲子了。”大長公主走上前來,娓娓說道,“雖隻是隨身侍婢,但我與她的情誼,卻遠非尋常的主僕之情。可惜五年前,她便想我而去。”


    待穆清對著墓碑行完禮後,大長公主又道:“但我今日帶你見的人,並不是她。”


    墳塋後立了座小竹樓,穆清猜想那人應當就在小樓裏了。


    大長公主領著穆清行至門前,還未推門,便有一道中氣十足的嗓音傳來:“阿遠那小子可將小丫頭接走了?阿茴你再不來我可得憋死在這屋子裏——”


    話音戛然而止,因屋內那精神矍鑠的白髮老頭見到了大長公主身後的穆清。


    老頭兒一會兒望望大長公主,一會兒又悄悄穆清,麵色一時精彩紛呈。


    “這是……是阿遠的媳婦兒?”良久,老頭幽幽問道。


    大長公主頷首,款款行至老頭身側,迴身對穆清道:“丫頭,這便是我今日帶你來見的人。”


    那白髮老頭聞言,神情雀躍,招唿穆清道:“喲!難得阿茴肯讓我見人了,小丫頭快喊聲祖父我聽聽!”


    ☆、懷香


    祖父!?


    穆清驀地抬首,正對上老人一雙探究的眸子。眸色沉沉,帶了一絲內斂的陰鷙。


    “祖父安好。”方才站得遠,隻覺這白髮老頭神采奕奕,此時被他這樣一雙如同深潭般的眸子探究著打量著,穆清頭頂不禁一陣發麻,心下惶惶然,不過轉瞬,又強壓下心中的驚駭,躬身行了晚輩之禮。


    宋修遠承襲了大長公主的眉眼,以及老侯爺狠厲的氣質。甚至由於年歲尚小,他尚不懂得如何恰到好處地收放自己的氣場,以至於穆清覺得,比之眼前的老人,宋修遠周身的戾氣更甚。


    無甚好怕的!穆清無聲地對自己道,宋修遠亦是這般氣場,無甚可怕的。


    “安好,安好哈哈哈。”見穆清這般反應,宋老侯爺朗聲笑道:“丫頭你也莫將眼睛瞪得牛大,起來吧起來吧。”


    穆清聞言,趁著麵前的二位長輩不注意,可勁兒地眨巴眨巴眼睛,恢復了麵上帶笑的神情,隻是心底卻疑惑不已。


    緣何戰死的宋老侯爺就這樣起死迴生了?


    老侯爺坐迴了竹椅上,大長公主站在他身側,伸手拍了拍老侯爺的右肩,將穆清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笑道:“丫頭你有什麽想問的,盡管說出來。隻是到了林子外頭,便莫再要向他人提起。”


    “那阿遠……?”宋修遠同她一般,今日之前從未進過林子,年年家祭時一心一意地給祖父父親燒著經文。


    大長公主麵上略有無奈之意,搖頭道:“驂之尚活於世的消息,除了我們三人與林儼,不可讓第五人知曉。”


    時至今日,滿朝百官皆認定宋老侯爺二十四年前戰死於雁門北境之外,身死之時,明安帝亦追封諡號,特許其不入大長公主陵,而是隨葬於先帝的皇陵。


    老侯爺安在的消息若被有心人傳到郢城,那便是欺君之罪。穆清明白個中的重要性,遂神情莊重地頷首:“穆清謹記。”


    可是這樣令人驚駭的消息,又哪是一時半會兒便能消化的?


    老侯爺望了眼身側的大長公主,遂又對穆清道:“莫怪我倆騙了你們許久。隻是朝政之事錯綜複雜,我們當年如此行徑亦有不得已的緣由。今日阿茴帶你來見我,自也有她的用意。”


    言罷,老侯爺的目光又向大長公主覷去,頗有一副詢問討好之意。


    大長公主眼角分明瞟見了老侯爺的目光,卻對這依依眸光視而不見,轉而看到穆清一副好奇的神色,不禁掩嘴笑道:“你公公與婆母皆是良善之輩,隻是這樣的性子難以承襲鎮威侯府,是以我二人便出此下策,想著逼一逼他。若不將雛鳥丟下山崖,它永遠都不曉得怎麽飛。但是阿遠那孩子與他父親又不同。阿遠的性子像他祖父,剛強堅毅,隻是有時候太硬了些,難免傷著自己。丫頭你性子平和,但我瞧著你也是極有主意的人,阿遠那兒還需你多多照拂。”


    “……若必要之時,告訴他祖父尚在人間亦無妨。”大長公主若有所思,緩緩道。


    實則當年她請旨辭去輔國大長公主封號,宋老侯爺詐死戰場,歸隱避世,除卻為了歷練兒子,更與彼時的朝局脫不了幹係。隻是這些已經過去的舊事,不必再向小輩們提及。在她看來,她的這位孫兒,比兒子宋懋更有膽識更有擔當;至於穆清,估摸是出自宗親的緣故,亦比兒婦鄭婉更端肅從容,大驚大喜不形於色,進退間自帶一股從容風度,令人極是放心。


    “對對對,便聽你祖母的話。”老侯爺見大長公主終於不再有所言語了,開口附和道。實則他並不知大長公主會這般突然帶著外人來見他,但思及日前大長公主與他所言,便有些猜到髮妻的用意了。


    穆清躬身應下了。


    這時大長公主走到穆清身前,一手拉過穆清,一手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放入穆清手中:“這是我的手令,當年陛下收迴封號,卻仍將這枚代表輔國大長公主威儀的手令留下了。見此令者,便如見到我本人。我避世已久,手令放在我身上便再無用處。今日我將這手令給你,望你代我好好保管。”


    手心裏的芙蓉玉佩溫潤剔透,被能工巧匠雕成懷香草的模樣,當中用秦篆刻了一個“茴”字——正是大長公主的閨名。


    穆清看著手中的玉佩,不禁喟嘆。有誰能想到裕陽大長公主的手令不是赤金令牌,而是一枚精巧的玉佩飾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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