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遠眉頭皺起,眼下並非雁門戰場,不是與申屠驍糾纏的好時機。他若再膠著於穆清身上,隻怕以申屠驍的個性本領,很快便能一一破解,阻止他箭入靶中。如此既無法令穆清解脫,又無法在比試中獲得勝籌,未免有些得不償失。


    驅馬而行,宋修遠朝著離穆清最遠的四個活靶連發四矢,皆正中靶心。


    這廂申屠驍很快便發覺了宋修遠目標的轉移,似猜到他心中所想,亦將自己的目光轉至另一側,與宋修遠交替著射出四矢,除一矢追著宋修遠,在赤羽箭矢後不慎射入箭童左臂之外,其餘三矢皆正中靶心。


    好戲向來都要留在最後。


    九個活靶被射中,馬球場內隻剩穆清一個活靶!


    在座眾人心底暗暗叫好,鎮威侯隻需再中一箭,便可贏得此次射藝比試了!


    林儼心底卻暗暗發涼,右手覆在箭上。箭術比試上的最後一個活靶因射者的你爭我奪,下場向來慘烈,毫髮無損者有,身中數箭者亦有,丟了性命的更大有人在。此時他已顧不得申屠驍對侯爺設下的暗樁了,準備隨時跳出石台,救下夫人。


    申屠驍的暗樁若成了,至多是侯爺輸了這場比試,但夫人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什麽變故,他這條命就要被侯爺剮了!


    “唉林小哥你說太常寺的那群老兒究竟是怎麽想的,竟設了十個活靶,若申屠殿下與子衍皆中了五靶,這該如何是好?”鄭籍咋吧著嘴,看向場內,幽幽嘆道,“呦嗬,這小箭童竟能留到現在。”


    身後未傳來任何迴應,鄭籍迴頭看去,正對上林儼如臨大敵的目光,整個人一下子便抖了一地的雞皮疙瘩:“行行行,小爺我烏鴉嘴,你家侯爺此試必勝,把劍放下,放下。”


    穆清心底苦哈哈的,覺得自己的運氣委實好了些,命委實硬了些,竟成了最後一個至關重要的活靶。


    實則方才申屠驍擋開了宋修遠的第三矢時,穆清便察覺到了申屠驍的刻意針對,但好在馬上的兩人很快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讓她稍稍鬆了一口氣兒。


    但是眼下隻剩一個活靶,她簡直避無可避。思及方才被申屠驍射中左臂的箭童的悽慘模樣,那陣陣哀嚎猶然在耳,穆清心底抖了三抖。


    見兩人皆驅馬向她奔來,穆清心底發顫,強行將棄靶逃命的想法從腦中驅趕出去。


    穆清站直身子,高高舉起箭靶,微不可見地向宋修遠的方向側過一個角度。


    宋修遠很快朝她放出一矢。


    驅馬行在宋修遠側後方的申屠驍見狀,亦引弓搭箭,隻是瞄準箭靶之時,看著跑出自己半個身位的玄色身影,心底被壓下的怒意忽而騰升,也不去追宋修遠的箭矢了,而是將箭頭微微下移,徑直朝著穆清胸□□去。


    雁門一役殞了他的同胞王弟,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在他的計謀下,掛帥軍中的王弟會在陣前受宋修遠一箭,接著假託傷重命危,以此減輕夏國軍隊的戒心與防備,但他千算萬算,沒算到宋修遠真的取了王弟的性命。


    此番他亦想讓宋修遠嚐嚐意料之外的滋味,瞧一瞧近身之人突然殞命後他那副不甘心的神情。


    兩支箭矢一前一後向穆清射去,方向一模一樣,隻是上下偏差愈來愈大。


    眾人心中複雜,瞧這趨勢,鎮威侯此矢誌在必得,隻是申屠驍這時的失誤,卻要讓那瘦弱箭童當場殞命了。隻是比起射藝比試與公主姻親,區區箭童倒也算不得什麽。


    林儼見情勢不對,已提劍飛身閃下石台,正要衝入馬球場,頭皮突然發緊,整個人似被頭髮提了起來。力道之大,扯得他眉眼都變了形。


    林儼迴頭,神情憤慨。


    罪魁禍首鄭籍彎下身子,正死死揪著林儼的髮髻:“林小哥你作甚!你這樣冒冒失失闖進馬球場,被禁衛軍捉了投入牢獄事小,擾亂子衍的布局,左右了公主婚事便是罪無可恕了!嘖,你莫要瞪我呀!”


    說話間,利箭破開皮肉的聲音響起,整座馬球場內死寂一片,正如林儼這一瞬的內心。


    夫人中箭了!?


    未幾,四下一片譁然。


    禁軍校尉擂鼓,比試結束!


    聽著嘈嘈切切的紛擾人語,林儼心底茫然,額角發疼,雙目失神。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要被他家侯爺剮死了。


    “你這般視死如歸的模樣是怎麽迴事?子衍輸了比試又不是輸了命!。”鄭籍見林儼神情不對勁,揪著髮髻的手使了巧勁,迫使林儼將身子轉向馬球場,“你家侯爺不過中了一箭,死不了!且這一箭又算不到你頭上。”


    “!!!???”


    夫人,夫人還安在?


    ☆、累贅


    穆清舉著箭靶子,比任何人都清楚箭矢的方向,她知曉若此刻她靜站於原地,則宋修遠當先的那一矢必能射入靶中,此試他必勝無疑。而她今日使小性子拖著林儼來西內苑,本就是為了助力於宋修遠。


    可當她眼睜睜瞧著申屠驍往自己的胸口方向射出一矢的那一瞬,便再顧不得什麽射藝比試什麽涼國求娶了。


    貪生怕死,人之常情。她還要迴華鎣,還要承襲姑母遺誌、編成《江海凝光曲》,怎能在這西內苑馬球場上頂著個箭童的模樣便不明不白地死於申屠驍之手?


    穆清慌神不已,立即緊閉雙眼,近乎是本能地蹲下身子,整個人控製不住地縮成一團。原本高舉在頭頂的箭靶子亦因為她的動作變了位置,被穆清堪堪擋在額前。


    “噗——”還未完全蹲下身,穆清隻覺額頭上方的箭靶子受力後仰,應是有什麽事物射中了被她擋在額前的箭靶子。然而未等她睜開雙眼瞧清眼下境況,幾乎是同時,她突然又被從麵前橫空而來的身影撲倒在地。


    穆清是仰著麵向後摔倒在馬球場的土地上的,雙手上的箭靶子早已被來人不輕的力道撞飛出去,她的後腦卻在撞上堅實的黃泥土地之前,被人牢牢地用手掌托住。


    雙眼的一閉一睜間的時間雖短,穆清卻是實實在在地在鬼門關前兜了個圈子。再睜眼,透過身上人的肩側看到明媚的日光,她竟有恍然隔世之感。


    得救了……


    可於馬球場內的其他人而言,不過是申屠驍與宋修遠決出高低勝負的一瞬。


    “唔…”頭頂響起宋修遠的悶哼。


    穆清收了心緒,這才發覺宋修遠撲在她身上,她的腦袋仍枕著宋修遠的左手,她的腰背亦牢牢壓著宋修遠的右臂。


    適才申屠驍縱馬落後於宋修遠,待宋修遠發覺申屠驍所發的白羽矢有問題時,已來不及再取箭彎弓射開直奔穆清胸口的白羽矢,情急之下,從馬上一躍而起,施展輕功撲向穆清,欲攬著她躲開申屠驍的白羽矢。


    宋修遠看著身下穆清慘白的麵色,心底突生劫後餘生之感。穆清很聰明,麵對性命之憂時懂得躲避自保,而非癡傻怔於遠處等著他去救。她隻有十八歲,尚且年輕,對於一個女子而言,假以時日,這樣的心性當得起臨危不懼一詞。


    方才那支奪命的白羽矢,並非是他救了她,而是穆清自己救了自己。在他觸碰到穆清前,申屠驍的白羽矢就已經射入隨著穆清蹲下而變低的箭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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