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你的是何人?”


    厲承搖頭:“與我接頭之人是個白髮老叟,瞎了右眼。我推斷這老叟應還有上家,因那日所見的女子似受製於那老叟,並非像是僱主。至於老叟的上家,我亦不知到底是何人。”


    “如此……多謝。” 穆清心思煩亂,不知再說什麽,便輕聲道了謝。


    “謝甚,不過是報阿謠娘子的救命之恩罷了。”


    牢內幽黯壓抑,但此時不過未時一刻的光景,外頭天光正盛。穆清渾渾噩噩地飄出牢獄,一時被日光晃了神,更覺心頭繁雜不堪。


    候在署衙外的林儼見穆清出來了,便上前秉道:“侯爺方才去石匠人的鋪子了,夫人可是去尋侯爺?”


    “迴府吧。” 穆清看著麵前一身勁裝的男子,淡淡道。


    厲承的言語,仿佛一下直擊穆清心底,這半年來她最為惶恐的事情,終是來了。莫詞,亦到了郢城。雖不知莫詞、老叟同厲承之間究竟是何關係,但她此刻的處境,愈發微妙。


    恍惚間,馬車突停。穆清一時不備,伸手扶了扶,卻觸及右手腕上的傷處,酸疼之感似刺激了穆清如麻團一般的心緒。


    究竟,她這樣執意留下來,算什麽呀?


    不管莫詞那處發生了何事,他們既要來擄自己,大抵隻為了一個目的,那便是讓莫詞重新迴到這個本應屬於她的侯府夫人之位上。


    但那老叟的上家又是何人?


    穆清很快想到了蜀國琅王府,若是琅王府,卻又覺得有蹊蹺,郢城於琅王府而言,可算是鞭長莫及。莫非,背後另有其人知曉了自己和莫詞的姊妹易嫁之事?


    ***************


    穆清陪著老太君一道用了晚膳,又隨她在院內消食,近戌時方才迴到西廂院裏。宋修遠仍未迴來,穆清坐於案前,輕輕嘆了口氣,默默換了手上的藥。她本想等著宋修遠迴來,奈何這一日經歷的瑣事終究多了些,未等那燭火融下一寸,整個人便架不住瞌睡,昏在了床榻上。


    宋修遠再迴署衙時,穆清已經離開了。聽衙內的從人道穆清離去時的神色不佳,當先想到的便是厲承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賊子又衝撞了穆清,隨即提著劍氣沖沖地闖入了牢內,嘩啦一陣浩大聲勢,倒將已經躺在草堆上的厲承嚇了一跳。


    宋修遠就這般低頭看著坐在地上的厲承,語氣不善:“白日裏你同夫人說什麽了?”


    厲承抬頭望了眼宋修遠,索性翹著腿又仰麵躺了下去,避開宋修遠的問題,道:“你那夫人貌美,大凡天下男子見了總會動些心思,我亦不能免俗。”


    若說陽陵外那一遭厲承乃見色起義,宋修遠或許就信了;可此迴厲承分明已知曉了他二人的身份,量他長了一百個膽子,若沒有別的獲益,怎可能就這般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劫人?


    厲承見宋修遠滿身戾氣,好似隨時便要劈了牢衝進來鎖來砍他的模樣,正色道:“果真瞞不過雲麾將軍,我此行乃受人所雇。如何?我若將我知曉的這些和盤告知於你,你可是能早早放了我?”


    “受何人所雇?” 宋修遠冷冷問道。


    “京東百寧坊悅世客棧,一褐衣白髮的獨眼老叟,喚作胡翁。”


    “受僱於何時?”


    “約莫一月半前。”厲承老老實實答道。


    宋修遠聞言,將抽出的劍送迴鞘裏,冷哼:“聽聞今日縣丞愣是沒從你口中撬出一句話,如何這時全數說給我聽了?”


    “白日裏那人瞧著就不如你的官職高,怎樣?我已將這些供了出來,可是能早些放我迴江湖?”


    宋修遠不顧厲承的插科打諢,因著實厭惡眼前的這個厲承,道:“聽聞遊俠兒向來不與廟堂紛爭為伍,我從前亦敬服江湖遊俠傲骨重諾,沒想你這般容易便吐了僱主的消息,倒叫我見了個中反骨。”


    “隨你如何想。”厲承將雙手枕至腦後,“我此行既未成,估摸著接下來還有旁人打夫人的主意,侯爺可要小心了。”


    “我同你說過,我夫人自有我護著;你倒不如想想三日後如何應對大理寺的審官。”宋修遠轉身離開,隻丟給厲承這一句話。


    厲承仍仰麵躺在草堆上,從腰帶內取出穆清的挖耳簪,細細摩挲著其上的紋理。牢內燭光幽黯,眼前仿若浮現穆清給他遞簪子時的情景,一襲青衣裹身,一顰一笑皆風情。


    即便沒有那筆交易,見了這樣的女子,隻怕他亦會生出非分之想。


    ***************


    已近戌時末,西廂的燈已歇,宋修遠屏退了候在屋外的丫頭婢子,輕輕推門進屋。


    朦朧之間,穆清覺得身側的被褥似陷下一塊,接著便有陣陣熱氣從那處傳來。她本就覺得此處被褥輕薄,周身清冷,睡得迷濛模糊之際,隻以為是海棠往她被褥裏塞進了個湯婆子,便往那溫熱事物靠去,一時舒坦,便沉沉睡去。


    宋修遠尚無睡意,隻仰麵望著頭頂的床幃,腦內反覆琢磨著厲承給他的消息。正推算著個中真假之時,身側的穆清卻向他挪了過來,最後似是在他臂膀下尋了個安適的位置,窩著不動了。宋修遠隻覺耳裏腦內“轟”一聲,方才在想些何事悉數忘盡,思緒感官全被黏在身側的這具香軟身子奪了去。


    鎮威侯府東苑正房內本就置有軟榻,奈何此處西廂房內卻唯有這一張床榻而已。他雖遵穆清之意不近她的身,但他同穆清分榻而臥這種尷尬的床笫秘辛,他亦不想讓除卻穆清之外的第二人知曉,便是連海棠都以為他二人早已圓房,是以此番不曾驚動任何人,隻想如此將就一夜便好。


    未幾,穆清睡累了這個姿勢,扭了個身,又往宋修遠處拱了拱。


    鼻端似縈繞著一抹好聞的沁香,宋修遠心下煩躁,又極想翻過身一把將穆清摟入懷中,但思慮及穆清對他的疏離,終是恐一時唐突吵醒了穆清,無端地惹她厭煩,便隻得繼續睜眼僵瞪著頭頂的床幃。


    大抵終歸是貪戀穆清周身散發著的嬌美,宋修遠硬是僵了一個黑夜。他隻覺自己前二十四年的日子裏,從未有過如此難熬的四個時辰。


    天光乍亮,當一兩聲微弱的鳥鳴入耳時,他方如釋重負。


    宋修遠向來有晨起練武的習慣,平日裏慣用的□□留在了府內,宋修遠便提著配劍沖至院內,也不管自己仍隻著了中衣,火急火燎地迎著冷風耍了不知多少路劍法,仿若隻有這樣,才能壓去他體內燒了一晚上的火氣。


    寒風雖刺骨了些,但宋修遠內心思忖著,若是再讓他在穆清身邊僵一個晚上,大抵他還是願意的。


    ……


    被冬日的寒風吹冷靜了些,宋修遠平復了心火再進屋瞧著穆清那張睡顏時,忽嘲笑自己的迂腐——她本就是他的妻,難不成他們要如此隔閡地過一輩子?


    穆清醒時天已大亮,她側過身去,見床幃已被掛好,宋修遠仍是一身玄色勁裝,正端坐在案側,麵上朝著床榻的方向,若有所思。穆清被他瞧得心下一驚,立即翻身坐起:“你……”話剛出口,卻又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問他昨夜去了何處的?又宿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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