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遠絲毫不客氣,隨意尋了個位置掀起衣袍便座下,順道給自己沏了杯茶,道:“替我查一個人,厲承。”


    陸離聞言,一張臉瞬間垮了下來:“我雖有些江湖朋友,可人海茫茫,你這又沒頭沒腦的,徒有名字,如何查起?”


    宋修遠笑:“此人慣用左手,輕功不下於你我二人,自名厲承。十日前混入越國忻昌榮家的人馬裏,昨日隨主子入了陽陵邑。”


    陸離聞言思忖片刻,應道:“成。若沒有麽蛾子,七日後給你消息。”


    得了陸離的迴應,宋修遠仰頭將杯裏的茶水一飲而盡,正欲告辭,卻聽陸離突然道:“說件有趣的事與你聽聽,相府夫人最近同太尉府上的女眷走得頗近,你遠在雁門,恐還不知曉相府大公子欲求娶太尉府的二娘子。”


    “你何時關注起了這些?”


    “太尉府的大公子是何人你也曉得,相府與太尉府素來就沒什麽交情,周晟那老狐狸同柳大人在朝堂上亦非友軍。周翰那小子為何求娶柳微瑕明眼人都能猜出來。你當真對此一點都不上心?”


    宋修遠熟知陸離的性子,便也不管他言語間的失禮之處,隻摩挲著手中的青瓷杯盞,不語。


    陸離看宋修遠隻靜靜把玩著手裏的杯盞,也不曉得在想些什麽,心底悠悠吐了口氣。靜坐無事,索性打量起宋修遠臉上的那道疤來。


    “唉,我說你這好端端一張臉,愣是讓這道疤給毀了。若我從軍,定能將你的傷醫好,且絕無這般……”陸離頓了頓,似在思索該如何措辭,“這般張揚的疤痕。”


    宋修遠聞言,不自禁摸了摸臉上的疤,指尖盡是粗糲的觸感:“一道疤而已,何須在意?”


    陸離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可惜道:“從前你那張臉到處招蜂引蝶,如今這模樣應是沒人要了,你說我該替你愁呢還是高興呢?


    宋修遠失笑。


    “隻是你這疤委實猙獰了些,莫要將蜀國公主嚇著了。”


    放下手,宋修遠忽而想起前夜穆清見他的第一句話,便是問候他臉上的疤,“嚇不著她的。”


    ***************


    穆清睜眼,入眼處是一片絳紅帷帳,伏在身上的棉被散著幽幽的馨香。迷糊的思緒從夢裏飄迴了實處,意識到自己已從陽陵外的驛傳迴了鎮威侯府,一顆心就這麽飄飄忽忽地定了下來。起身抬手撩開了床幃,房內迷濛的光終於透了進來。


    穆清瞧著窗外黯淡的光,正估摸著自己睡了多久,海棠已悄聲推門而入,見穆清已撩起一側床幃,怔愣地坐在床榻上,忙上前將穆清手上的床幃掛起,“夫人醒了。


    “什麽時辰了?”


    “申時三刻了,婢子正想喚夫人起身,過些時候便該用晚膳了。”


    穆清素來沒有午歇的習慣,沒想到這一睡居然睡了好些個時辰,一時間又有些怔愣。任由海棠替自己梳了髻,恍然間想起了睡前宋修遠也在此處,此刻卻是不見蹤影,問道:“將軍去何處了?”


    “夫人睡下便去了建章營,方才傳了信道今晚不迴府了。”


    “……建章營?”


    建章營設於郢城西兩百裏處,與守衛皇城的禦林軍不同,建章營戍於此處並無實職,大多時候不過為了彰顯天威,震懾四方;營內士卒,除了已有封賞賜府的,無召自然也不得入皇城。而一旦起了戰事,建章營中的兵卒便要直接調往戰場。


    同穆清成親的那日晚上,宋修遠便是從建章營調了兵馬,隨著威銜點兵出征。


    ……


    明安帝雖給了宋修遠五日休沐,但那些壓在案頭的軍營事物卻不會因了他的休沐而減少。想到五日後可能積壓得更多的一幹事體,宋修遠覺得頗為頭疼。交代營中校尉鄭騮留心近日往來旅人後,便想著索性此時煩些,命人迴府遞個手信,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地處理起了案頭的軍務。


    看著房外月色當頭,宋修遠恍然,遂又命人將這小半年內沒處理完的軍務呈上來。


    待終於將這些瑣事處理了小半,早已月上中天。


    屋外傳來了更鼓聲,亥時末了。


    宋修遠揉了揉微微酸脹的脖子,隨手闔上手中的捲軸。無端地想起了穆清。


    昨夜夜穆清受了驚,整整折騰了半宿,揪著他的衣袍方才得以安睡。白日裏瞧她睡得甚是安穩,隻是不知此時夜深人寂,又是何種境況?


    盯著案牘上的捲軸良久,宋修遠突然起身跑出營房,翻上青騅便駕馬出了建章營,往東而去。


    ☆、月華


    穆清白日裏睡久了,到了晚間自然而然便清醒得不得了。躺在床榻上養了小半個時辰的睡意,卻是毫無用處。


    白日裏尚沒什麽,此刻四下裏幽暗漆黑,萬籟俱寂的,閉了眼,厲承那對眸子便又浮了上來。


    無端的心悸。


    穆清的心思也跟著胡思亂想了起來,一會兒迴到幼時隨阿兄外出遊歷的情境,一會兒跳到三四年前的那個不知所措的晚上,一會兒又想起了昨夜那場紛揚的火。


    當真煩得很。


    看了眼更漏,快要醜時了呀。


    索性起身,見椸上掛著件大氅,穆清便順手取了披在身上,輕巧地推開門跳出了屋子。


    暮秋的夜四下寂靜,除卻涼風拂在樹梢偶爾發出的颯颯聲,便再無其他聲響。


    庭中無人,想來都去歇息了。穆清走到廊下階梯處座下,望著幽幽的月,朝手中唿出一口熱氣。


    自打宋修遠迴來後,這兩日她過得甚是混沌。原本在腦內思慮良久的說辭全被打亂了。


    思及宋修遠,穆清敏感地覺得,今日迴府後,他便有些寡言。神色莫名的樣子,又一聲不吭地去了建章營……


    莫非……莫非今晨她恣意架馬的架勢惹著他了?是了,眾人眼中鎮威侯府的將軍夫人,闔該是個德行佳美的女子;宋修遠常年征戰沙場,比起常人,應更希望有個溫婉賢淑的夫人。思及此處,她有些後悔今日這般放縱自己的性子,驅著驪駒就跑迴了郢城。眼下若是裝個賢婦的模樣向宋修遠討好賣乖,是否還來得及?


    “唿——”穆清對著明月呶嘴唿了口氣,看著空中迷濛散去的霧氣,心中頓時有些迷惘。


    為何一定要在宋修遠麵前討巧呢?他已說了他會護著你,你還要如何?


    是呀,她還要如何?


    至於宋修遠,穆清覺得他待她很好。但是如今他給她的所有關注應皆源於她和親公主的身份,可她不是蜀國琅王府的郡主莫詞,她也不是自小養在深閨的嬌嬌女兒,除卻容貌,她與風流媚骨的莫詞委實有太多不同。她終究是要離開此處的。是以她總有些不敢承宋修遠的情;她害怕哪日她隨意的一個舉動便露了破綻。而蜀國用假公主和親的事情一旦被捅出來……穆清不敢再想下去。


    “唉——”穆清嘆出一口氣。抬頭望了望空中的明月,皎皎當空,雖殘了小半,卻依舊將整個院落照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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