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些,也不管個中真假,穆清心中有些羞憤,又有些無奈,到底在眾人眼中,撇開那些和親時的往來條件,夏蜀連橫也好,涪州十五城也罷,她終究是個開枝散葉的,不過皮相好看了些,身份尊貴了些。宋崢與海棠分明是忠於宋修遠,這才信服自己。


    她同宋修遠,委實談不上有何感情,但宋修遠卻是穆清目前在夏國唯一的倚仗,她望宋修遠能夠安然無恙地從雁門迴來的心思是真的,那夜在府門前當著一眾將士們所說的話,亦是她的肺腑之言。


    隻這兩樣發自真心的東西,被太子妃拿來做文章,她心底便不大爽快。穆清後來思忖著清寧宮裏太子妃的一番話時,隻覺東宮太子妃不至於愚笨到在清寧宮當著薛後的麵大喇喇地貶損她這個鄰國公主,至於太子妃這麽做的箇中緣由,她尚未想明白。


    倒是她這般眉目糾結的模樣,盡數被海棠瞧見了,海棠隻以為她不喜於被太子妃輕視,一個勁兒勸慰她莫往心裏去。


    穆清聽著聽著,又想隻以太子妃那日的架勢,她穆清若不想落人口實,便隻能恭恭敬敬地選個黃道吉日,替眾將及邊境百姓進香祈願,端個白蓮聖母的姿態出來。日後若是這位鳳儀天成的東宮太子妃冷不防地問起,她也能夠給應對自如。是以穆清遣人打聽了京畿附近的幾座禪寺,又細細詢問了當朝的參拜細節,便揀了七月初九普華寺作法會這一日,帶著青衿替宋修遠供奉香火錢了。


    昔年開國高祖皇帝落難之時,便是同昭和皇後躲於普華寺中,由彼時的住持方丈庇護了小半年,方才得以脫身。待經年後夏國開朝,普華寺因當年護駕有功,便也水漲船高,一路由一個破落小廟成了當今夏國的佛法大宗。及至百餘年後的今日,依舊香火旺盛,信客不斷。


    也罷,在侯府裏悶了這麽多天,權當出來散散心。


    正想著,二人已行至山腰,麵前依舊是蜿蜒而上不見盡頭的石階。前夜裏下了場雨,淋得石階水油油的,繡鞋踩於其上,極易跌滑,是以這山路比之平日更是難走。穆清微微氣喘,懊惱近幾年自己的身子真是給養嬌了,竟連這點山路都吃不消了。


    青衿有些擔心穆清的身子,穆清瞧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恐她自個兒身子不適卻又不敢說,安撫道:“無妨。你若是覺得累,便歇在山腳等我。”


    青衿聞言立即上前欲扶穆清:“婢子不累,山路艱險,公主身子金貴,婢子扶著公主走。”穆清了悟,笑著訓道:“我自個兒能走,你若扶著我,還得勻出一半的力氣照看我,到時豈不是個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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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清本就無多大的佛根,又向來不是個喜靜的主,普華寺的法會雖好,卻不敵屋外靈山秀水對她的吸引。


    昨夜的雨雖讓外頭的溫度降下了不少,但大悲閣內坐滿了各式人物,悶熱異常。四下裏被香燭熏得煙霧繚繞,聽著住持喃喃佛法無邊約莫半個時辰,穆清便有些犯迷糊,瞧著身邊的青衿也是一股子將睡未睡的模樣,便悄悄起身欲往閣外走去。那青衿感到動靜欲起身相隨,被穆清壓迴坐榻上:“你且安生坐著,我一人出去透透氣兒。”


    這麽算著,穆清嫁入侯府也有二十日了,其間無論去往何處,身邊總是跟著各式各樣的丫頭僕婦,隻身一人的時候,卻隻眼下這麽個片刻。


    被閣外的涼風這麽一吹,穆清頓時清醒了不少。


    因存了出來避避法會的心思,穆清便向東走得遠了些。繞過大悲閣,向東便是舍利殿,相傳舍利殿太極宮太液池湖心島上的佛骨舍利最先便是供奉著在此,後不知是何緣由,先帝在裕陽長公主的諫言下將佛骨舍利恭迎進了太極宮,從此舍利殿沒了佛骨舍利,因而常年閉殿謝絕了尋常香客。這位裕陽長公主,便是宋修遠的祖母。穆清盯著舍利殿前的香燭台子,喟嘆鎮威侯府雖門庭冷落,但真是哪哪兒都有他們的事。


    舍利殿前的一排香燭台子想來是供尋常人家禮佛祭拜所用,上頭還燃著不少香燭。穆清見圍在周圍的香客眾多,便也不打算擠進去湊熱鬧,繼續朝東而行。


    寺東本就是一個園子,種著參天的香樟,內裏各式羊腸小道交錯相疊,穆清隨意揀了一條道走著,卻沒想到拐了幾個彎後麵前景象豁然開朗。東麵豎著一溜排柳樹,樹下是一汪池子。穆清上前瞧了瞧,隻見那池水清澈見底,池內幾尾錦鯉清晰可見。


    穆清瞧那錦鯉在池子裏遊來遊去,想起幼時在華鎣山上也有這麽一汪澄澈的池子,比此處大了數倍。每每入夏,那池子鋪天蓋地都是參差的荷葉,並著夜上點點荷花。她便總是央著阿兄撐著舟子帶她採蓮子。有時候日頭曬,她便幹脆折了荷葉撐在頭上,那從荷葉上散出的幽幽清香,現下迴想起來,竟還似縈繞於鼻尖。


    未幾,穆清便發覺那些錦鯉竟都朝著一個方向遊去。穆清朝著那方向望去,卻見一個俏麗女子倚坐於河邊的護欄上,不知手裏搓著什麽,一把一把向池子內撒去。那女子許是感受到了穆清的視線,便也迴望過來。


    穆清偷溜出法會,本就不想讓他人撞見,便悉數揀了些旮旯小徑走,是以從舍利殿後一路行來,除了幾個灑掃小沙彌便未見著什麽人,此番兀地撞見了一個俏麗小娘子,頓時有些發懵。


    那小娘子不知為何也生生將穆清望著,兩人就這麽呆呆地互望了半刻,那女子“噗嗤”一聲笑了:“這位娘子生得好看,竟叫我看傻了。”穆清瞧那女子走近,應聲迴道:“小娘子謬讚。”


    穆清瞧那那俏麗小娘子不過十五六歲的光景,生得明眸皓齒,唇紅齒白,右眼角下雖滴了顆痣,整張臉卻並無悲戚之色,反之倒盡顯俏皮,令人無端覺得親近,當下也就不覺得自個兒溜出法會被人撞見了是件多麽窘迫的事情,思量間不禁又生了幾分交談之情:“小娘子方才撒的是何物?我瞧著那些錦鯉竟都朝著你遊去了。”


    “不過些許零嘴蜜餞,碾碎了投到水裏,不想那些個錦鯉竟也愛吃這個。”


    “聽著倒是有趣,不知小娘子可還有蜜餞沒有?我也想逗逗那些錦鯉。”穆清從前在華鎣爬過樹,遊過湖,採過蓮,卻唯獨沒有逗弄過錦鯉,當下便生了興趣。


    那俏麗小娘子聞言遞過一包油紙,穆清從中挖了一小塊雲勝糕,放於指尖細細磨著。小娘子隨身攜帶的零嘴均十分講究,衣飾雖不張揚,卻也樣樣精細,穆清心裏猜想這小娘子估摸著也是個官家女兒。


    今日上山本就存了散心的小心思,不願有過多的僕從跟著,是以出門前穆清特意讓海棠尋了個額飾遮了額頭那顆花鈿似的硃砂。此番被那小娘子撞見,小娘子並未識破她到底是何人,穆清便也順其自然,掩了身份。


    “我娘從前瞧見我做這些總會怪我浪費吃食,有時身邊跟著的丫頭婆子瞧見了也免不了勸幾句,真真惱人。沒想今日遇見大娘子也是性情中人,曉得個中趣味。”那俏麗小娘子見穆清餵魚餵得開心,想起從前母親的一番苦口婆心,便愈發覺得穆清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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