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記憶是一片空白,那將是生命最痛的唿吸,悲傷不過是用眼淚洗滌後的殘液,傷口,在愛情蛻變後變成刀刃,深深地紮在心裏,隻為祭奠殘酷的黑色青春。

    寂寞的燈,孤單的背影。

    熟悉的馬路,陌生的人。

    陌生的情侶,熟悉的地鐵。

    悲傷仍然流淌在每根血管裏,隻是吸收的很慢。

    一個人穿梭在吵鬧中,隻想遠離寂寞罷了。

    帶上耳機,整個世界都是眼淚的唿吸聲……

    2006.5.3末依

    如果沒有愛,就沒有恨,恨也是因為愛。18歲的我們都是寂寞的洋,懵懂的心在每一次的相遇都會燃燒起來,而每一次的擦肩而過都是冰冷的絕望,茫茫中洋隻為等待放棄洋的魚。

    她和他匆忙地相遇了,於是從此沒有了孤單。

    他在她背後安靜地守候,於是成了等待雨的傘。

    他陪她從清晨走到黃昏,從春天走到冬天。

    她想他從離別到相遇,從分手到牽手。

    有些人從來也沒愛過,可是他們竟從黑發走到白發。

    有些畫一文不值,可是竟成為了千古名畫。

    她靠著他,坐在時間的記憶裏,站在渲染夕陽的黃昏下。

    一萬年過去了,一千年過去了,一百年過去了,十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

    他和她還在愛,在校園,在城市;在黎明,在黃昏;在黑暗,在白晝;在人間,在天堂……

    末依是這麽想的。

    這才是愛。

    紅綠燈。

    末依,頭也不抬地聽著mp4繼續往前走,突然被後麵的辰小柒狠狠地抓住手臂。她轉過頭,用憤怒的眼神看著那個帶著鴨舌帽的男生。他安靜地趴在黃色的山地自行車的把手上。白色的耐克運動裝,帶著陽光的顏色有些刺眼。他的頭慢慢地抬起來,眉目衝進末依的眼睛。頭發蓋住了他的臉。他就那麽安靜地停在馬路邊上,也不解釋為什麽抓住末依的手。

    末依不說話,隻是抬起眼皮死死地盯著他。

    辰小柒反倒是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他抬起頭,很無奈地用手指著馬路上的紅燈。

    “啊……”末依用手捂住嘴。

    她不得不承認,那是她見過的最完美的男生,像她夢裏的白馬王子。但她不認識他。

    再迴頭的時候,紅燈變成綠燈。車子緩慢地前進。明與暗反複交替,不斷地進入樹蔭,再不斷地走出。

    末依看著他一晃一晃地消失在擁擠的馬路上。那是2006年的秋天,sky高中開學的報道日。

    連續幾日的高溫讓人覺得秋天比夏天還炎熱。秋天的陽光和夏天的陽光一樣好,或者更加好。炎熱讓每個人都變得低調,像行屍走肉一般,遊走在擁擠的大街上。街上失去了叫賣聲,一張口就是幹燥的熱,像要吐出火一樣。所以那個秋天每個人都沉沒了,像一個失語者,安靜地穿過繁華的大街。

    一個急刹車停在了學校門口,與地麵劇烈的摩擦所形成的一大股燒焦了的味道彌漫在車子裏,惹得胃裏一陣翻騰。在那個秋天輪胎的厚度足漸變薄,在下雨天冷縮,慢慢地,圓形的輪胎便成了四不像。

    下車後,陽光像火球一樣劃過胳膊上的皮膚。強烈的紫外線,讓你失去了如雪水嫩的肌膚。

    雖然末依生活在這個城市已經18年了,但仍然感覺這個城市既陌生又熟悉。如同一個失去記憶的人,拿著地圖在陌生的街道上行走,穿梭在陌生的人群中,直到到達目的地的時候,突然感覺是那麽的熟悉。

    拿著上海市地圖,一個人在地鐵上坐了40多分鍾,中途換了巴士、出租車,打了兩次12580台問路才到學校。到學校後又驚人地發現,原來自己在繞著城市兜圈子。

    學校被高大的叫不出名字的樹木掩蓋著,如果不知道的還認為是在荒山野嶺裏的哪個農場呢。不過旁邊還真有一個農場,裏麵有山羊、奶牛,變地種滿了熏衣草。當然這是到sky高中一個月後才發現的。

    “sky高中”幾個大字,被一棵大樹遮住了。校門口還掛著大大的標語——“歡迎新生來我校學習”,字是用油漆漆的,在綠樹中很是顯眼,虧得美術老師想得出紅配綠。

    學校門口有很多來報名的學生,炎熱的天氣讓他們像一朵失去水分枯萎的花。每個人是無精打采的樣子。背著巨大的書包,衣服係在褲子上,拿著一大瓶礦泉水,似乎這一刻儀態對他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門口有學生會的學姐做接待,穿著黑色的短裙、白色的襯衫,掛著學生會的牌子,身上斜跨著禮儀布——“sky高中歡迎您”。

    炎熱的天氣,汗水沁濕了她們臉上那層厚厚的粉底。她們麵帶微笑地發著學校的地圖和簡介,旁邊的桌子上還放著大大的飲水機。

    走在校園裏,那些碩大的樹葉如同一個記載過去的日記本讓她想起了3歲時和媽媽一起蕩秋千的樣子,閉上眼睛,歡聲笑語就在眼前……整個學校幾乎都沒有刺眼的陽光,龐大的樹木像遮風擋雨的翅膀守護著這座學校。學校如同夏天商場裏的一個免費空調,讓整個夏天都不會在炎熱中死去。她有些心喜若狂,掩飾不住的笑容掛在她冰冷的臉上。

    學校的小路是用石頭鋪的,不是很平坦,一直通向遠處的操場;顏色有點兒像鵪鶉蛋的蛋殼,讓你不忍心走在上麵,怕一不小心,就碎了。從空中往下看,這就像一幅巨大的景物油畫。

    夜是淚水迴憶幸福的影子,似乎隻有失去時才會懂得珍惜,破碎的愛在分手時才會覺得還是你最好。流星下每個女生都希望,幸福是沙漏。

    末依的學校隻有她一個人考了進來。其實這也沒什麽,很正常,因為sky高中是所中美合資的學校,市重點,這裏的學生都是全市的精英,老師也是如此。

    當她接到通知書說是被錄取的時候,她沒有心喜若狂,也沒有興奮地睡不著覺,而是很安靜地躺在床上,像洶湧海浪下的一個石子,沒有因為被衝上岸而高興,反而有些淡淡的悲傷。

    初中緊張的學習已經讓她透不過氣,高中想都不感想。開學的前一周,她在書店裏買了大大小小的參考資料和試卷,足以裝滿她整個衣櫃,她打算在高中的第一年也是她人生的最後一年埋頭苦幹。

    末依喜歡安靜,因此整個初中隻有小雨一個好朋友,不喜歡和別人交往,可以說連班上同學的名字也大多不知道,像一隻無聲的小鳥,安靜地盤旋在城市上空直到死去後人們在地上發現了它的屍體,才知道它的存在。

    在認識小雨沒多久後她就去了日本,兩個人平時都是網上聯係。就在昨天小雨的留學已經結束,將迴來和末依上同一所高中。從接到小雨的電話開始,末依就一直興奮到現在。

    來到學校已經中午了,學校的午飯末依還是比較喜歡的,有各種各樣的小炒,總比在家裏吃姐姐做的鍋巴稀飯強。(當糊鍋的米飯被燒焦了以後,加一瓢水,放鹽巴、醬油、椒、雞精,就變成了鍋巴稀飯。)

    吃午飯的時候接到了小雨的電話,說自己已經在門口了。那時末依的心像跌蕩起伏的波浪,一陣高過一陣,洶湧地吞噬了她的整個心髒。

    記憶裏是第一次邂逅小雨那天的畫麵。

    那是一個酷熱的夏天。

    夏天的天空總是黑得很晚,但是溫度卻不會降低,空氣中蕩開一圈一圈的熱氣。

    末依去小賣部買礦泉水,看見旁邊的小雨,穿著幾百塊的白色棉外套、粉紅色的超短裙、黑色吊帶內衣,一頭海藻般的濃密長發散亂地鋪在背上,頭發的發根有些暗黃,像失去水分的枯草一樣。

    心裏很是疑惑,那麽有錢的一個女生居然在吃粉,而且還加了大概半瓶子的醋。末依很納悶,死死地盯著她。小雨很傲慢地瞟了末依一眼,然後一陣暈眩,躺在了末依的身上。末依慌張地摟住她,發呆地看著她蒼白的臉像死人一樣。

    年輕的店老板看見暈倒的小雨,跑過來,抱起她。末依看見她的下身在流血,嚇得一頭坐在地上,礦泉水灑了滿地。滴下來的粘稠的血液,慢慢地被純淨水分解,變成淺紅色。年輕老板的腿在抖,有些不知所措,他的額頭上積滿了汗水。

    末依和老板帶著她去了醫院,兩個無助的年輕人,抱著一個陌生人滿醫院地跑。

    掛號,交錢;抽血,化驗。盲目地做了各種檢查,最後停在了婦產科。

    小雨親眼看見夏天熱辣辣的陽光像箭一樣地把她刺哭了,她死死地咬住嘴唇,沒有出聲音,她握住末依的手,緊緊的,有汗,等一切都結束後她的嘴唇上粘滿了血。

    那是小雨看到過的最殘酷的一幕,一個玻璃瓶裏滿是粘稠的鮮血。麵無表情的醫生對她說“那是你2個月大的孩子。不要做劇烈運動,要等滿月才能出門,不然會烙下病根的,如果疼痛或者出血,要馬上到醫院來,否則會有生命危險。”醫生說完又看了看小賣部的老板,她以為他是小雨的男朋友。

    認識那年,小雨18歲,末依16歲。

    小雨醒來的時候看著流淚的末依,她很無奈地對著她笑了笑。

    “小姑娘,我經常來這家醫院,都已經沒感覺了。”

    末依知道她是在輕蔑地嘲笑她自己。

    末依沒有說話,擦幹眼淚,打開買來的雞湯,一口一口地送到她嘴裏。末依的眼睛裏有一條流在臉上的清晰的淚痕,是小雨的淚。

    小雨出院的那天抱著末依哭了好久,嘴裏一直喊著一個男生的名字,很模糊,聽不清楚。

    後來,末依就成為了小雨的好朋友,再後來小雨去了日本,因為她不想每天活在嘲笑中。走的前一天,末依陪小雨去了那個男生的學校,遠遠地隻看見了他的背影。小雨說她不恨他,因為恨也是由於愛。如同手心手背都是肉的道理。

    在學校門口的接待處,末依看見了小雨。小雨手裏拿著一件外套,腰上斜跨著書包。白皙的皮膚,精致的五官,依然像天使那麽美麗;修長的小腿被埋在長長的靴子裏,穿的是一套學生裝。她真的變了,變得讓末依不知道那個女孩竟然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小雨。她再也不是那個頹廢的,為了愛不顧一切的小雨了。

    兩個小女生,緊緊地抱在一起。

    搖動的樹葉中,一道光閃過,如同照相機的閃光燈,把這個溫馨的時刻永遠地鎖在了記憶裏。

    “孩子她姨媽,還好嗎?”

    小雨開口說話,發音不是很標準,帶著老外的味道。

    “好……好……孩子她媽你瘦了。”

    末依掉下了激動的淚水,激動得有些說不出話來。此刻,希望時間永遠停止。

    和小雨分開後,末依安靜地坐在綠色樹蔭下,發短信。

    茂密的樹林讓人找不到整片整片的陽光。陽光從樹葉與樹葉之間的罅隙穿透下來,形成一束一束的光線,如同絢麗舞台上的追光燈。

    末依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座茂密的森林裏的一小片樹葉,渺小得被人忽略掉。

    末依想起初中時那個400米長、滿是綠草的操場,和這裏比起來,就是海洋和小溪之間的差距。那裏有白色烈日下嬉戲揮灑著汗水的男孩,還有操場邊拿著礦泉水安靜等待的女生。操場上被夕陽染紅的白色跑道、男孩通紅的臉、額頭上的汗……整個夏天的炎熱和躁動已經在3個月後變成了往事。

    小雨發短信說是在學校的冷飲店等她。

    一個人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

    小賣部裏擠滿了買可樂的人,真沒想到居然有那麽多人。

    模糊地聽見小雨在叫自己的名字。

    “依依,我在這裏e here!”

    抬頭的時候,一個穿著耐克運動裝的男生在請女生喝可樂,這人長著一張精致的臉。旁邊還有一位男生,帶著鴨舌帽,很安靜地在聽著音樂,仿佛他是那個陽光男孩的影子,跟隨左右。

    他們大概有180厘米左右吧,把瘦小的小雨整個擋在了背後,隻能在他們之間的縫隙裏,看到手裏拿著兩瓶可樂的她。

    突然,末依被後麵的人使勁推了一下,像一陣晴天雨一樣。末依失去重心,推了一下戴鴨舌帽的男生,整瓶可樂都灑在了他的身上,然後掉在地上。

    末依眨了下眼睛,便撲到了那個戴鴨舌帽男生的懷裏,兩隻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大概是天氣熱的緣故吧,他t恤上麵的扣子是敞開的,於是末依的嘴唇貼在了他的胸前,舌頭舔在了他的肌膚上,有鹹鹹的可樂味。

    末依尷尬地擦了擦嘴。她聞到衣服上淡淡的花香,看到了鴨舌帽下那張漂亮的臉,眉毛、眼睛、鼻梁……像另一個世界的人,如同石頭一樣沒有表情。

    “啊……”他發出了淡淡的尷尬聲。

    末依瞬間覺得缺氧得厲害,像離開水的魚。

    旁邊那個男生幸災樂禍說“哥們兒,你享豔福了……”聲音被拖得很長,長得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句話吸引到了他們麵前。

    末依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裏,兩個人站在人群裏的一舉一動都讓幾十雙眼睛直冒火花。

    小雨從後麵走過來,看見那個男生半裸的身體,末依還被他緊緊地抱著,於是狠狠地打了那個男生一巴掌。所有的同學都像被閃電擊到了一樣,收迴了他們的眼光。

    “色鬼,敢欺負我們家依依。”

    然後小雨把末依牽到自己身後。末依不敢抬頭,她不知道該怎樣麵對那個男生。

    那個陽光男孩,用手指著小雨。

    “你……怎麽能這樣蠻橫不講理啊。”

    帶鴨舌帽的那個男生,什麽也沒說,牽著他轉身離開。

    似乎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一切還是老樣子。同學們繼續買可樂,就像一陣台風環繞著城市轉了一圈後離開了,並沒有帶來狂風暴雨。

    末依喜歡王菲的歌,一個人坐在樹下的椅子上,聽著王菲的cd,看著歌詞本上的每句歌詞細細品位。

    會買王菲所有的cd,喜歡看與她相關的歌詞本、海報、寫真。她的每一首歌,都印在了末依單薄的青春裏麵。

    末依喜歡王菲哼唱著那首《天空》從天而降的樣子,喜歡她妖豔華麗的舞台裝,她的發型、她的表情、她的著裝和她高貴冷豔的神情,似乎這些都是她自己的影子。

    傍晚十分,晚霞全燒起來,映紅天空。高大的樹木影子被拉得更長,一直到山那頭的地平線外。操場上兩個穿著耐克運動裝的男孩,騎著單車,從一個閉著眼睛在聽音樂的女孩身邊劃過。

    兩個背影、飄逸的長發、白色的運動裝、黃色的山地自行車、黑色的書包,一個坐閉上眼睛靠在樹上的女生,全部出現在畫家的畫布上、作家的故事裏、歌手的音樂裏、導演的電影裏、時間的記憶裏……

    當末依繼續沉醉在王菲的音樂裏時,她沒看見,那個戴著鴨舌帽的男孩,迴過頭來,對著她微笑。他心裏在擔心,已經秋天了,小心別著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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