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梅因為曆史問題雖然被打成了右派,而且還是我們監督管教的對象,不料剛出縣城就欺負起了我。


    我瞪眼張嘴地也不敢反抗呀,隻好極不情願地給她背著鋪蓋,挎著黃帆布大包,跟在她和王鳳蘭後麵走。


    “林主任,您到底犯了啥錯誤?”王鳳蘭謹慎地問道。


    一枝梅毫不避諱地道:“現在沒犯,是以前,就是抗戰時期,我被黑風口的一幫土匪綁架去給土匪頭子當了壓寨夫人,名義上算是成了土匪,就這麽點事。唉,我以前跟組織交代過這段遭遇,組織也了解,誰知被那個三麻子又咬了一口,賭咒發誓說我領著嘍囉們殺過普通老百姓,所以……沒辦法,隻能在勞動中洗刷我曾經的汙點了,王書記,你要多多幫教我,我哪兒表現的不好的話,請及時指正,爭取早日平反。”


    咦,這土匪婆子嘴上說的叭叭的乖好聽,實則做起事來就不一樣了,眼目前裏就欺負我這個治保主任,這有想好好改造的誠意嗎?


    我氣不過,重重咳嗽了一聲,想提醒王鳳蘭,被壓迫的人在後麵呢,別假裝看不見,她個土匪婆子已經不是縣委書記了,而是已經成你手下管教的對象了,你別眼睜睜地裝糊塗。


    果然,王鳳蘭轉頭看了我一眼,我忙擠眼弄鼻子的表示這鋪蓋我不能背,要她自己背。


    我鳳蘭輕蹙了下眉頭,也感覺這不是個事,眼珠一轉,問道:“德金同誌,你不大舒服嗎?感冒還沒好利索吧?”


    我讚!不愧是黨培養多年的老革命呀,這話說的既有水平,又不露半點痕跡。


    我假裝痛苦地一咧嘴,道:“還沒好呢,今早上還拉了好幾迴肚子,身子虛的不行,咱村赤腳醫生叮囑我這兩天不能幹重活的……”


    “是嗎,噢,那我背著鋪蓋,你歇歇喘口氣吧。”王鳳蘭雖然這麽說,但沒有要背的舉動,她這是故意甩話給一枝梅聽呢。


    若是其他右派分子,絕不敢這麽欺負我,更不敢在支書王鳳蘭麵前裝大爺。


    不料,一枝梅連看沒看我一眼,便道:“讓他背著就行了,個大男人的,連這麽點鋪蓋都背不動誰信?累出身汗來,感冒自然就好了,要不也得在家捂汗呢。”


    我靠!我心一下子涼了,繼而怒目緊盯著她的後背,咬牙想訓斥她幾句,可幾十年來早已被她的淫威震懾到骨子裏了,張了張嘴,竟沒敢吐出半個字來。


    唉,一枝梅呀,一枝梅,你個土匪婆子給我等著,以後有你好瞧得,沒人的時候我怕你,但在廣庭大眾之下你還敢囂張嗎?若囂張,立馬開會鬥死你!


    不,不能跟這個蠻不講理,武功高超的土匪婆子糾纏,還是趕緊逃竄,早點離開她為妙,否則我死都不知怎麽死的。


    我一路想著計策,背著鋪蓋跟在她倆後麵走了幾十裏,天色傍晚的時候終於趕迴了村裏,來到大隊部,讓一枝梅暫在屋裏歇著,王鳳蘭把我拉到院子裏商量起來。


    我們早上走的時候,王鳳蘭原本打算讓接來的右派住進我家裏,可沒想到是老熟人,又是個女的,這就不方便了。


    咋辦?她領她去自己家裏?肯定不能,王鳳蘭精明著呢,現在一枝梅成了右派,大白話就是個犯了嚴重錯誤的勞教人員,若跟她同吃同住,萬一一枝梅再做出不好的事,豈不連累了她?這個鍋王鳳蘭是不會背的。


    那把她安排到哪兒去呢?大隊部?不行,那是全村的行政中心,是貧下中農們商討村裏大事的地方,她個右派是絕不能鳩占鵲巢的。


    李三山家?他媳婦嫁人後,那房子倒是還閑著,但周邊沒挨屋的鄰居呀,萬一一枝梅突然半夜竄了,王鳳蘭不倒黴才怪了。


    那把她安排到誰家好呢?王鳳蘭想了大半天,低聲對我道:“我看這樣吧,你家不是有兩間屋嗎,你把灶房那間用木板隔出一小間,先讓她在你那兒住幾天吧,等以後有合適的地方……”


    啥,啥?我娘,虧你想的出!


    我忙一個勁地搖頭:“嫂子,不行啊,我家地方小,不方便啊,再說,再說孤男寡女的在一個屋住著,出了事咋辦?就是不出事,也得被村裏老少爺們娘們的唾沫星子淹死了呀,不行,堅決不行!”


    我急促的態度把王鳳蘭氣火了,她一瞪眼,低聲嚴厲道:“咋個不行?難道你還想跟個右派勾搭?我可告訴你,你……”


    “不是呀,我,我……”我更急了,可一時又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來說明,急的脖子都粗了。


    “就這麽辦,讓她先在你那住湊合幾天,等我尋到合適的地方再讓她搬出去,跟你說,你是咱村的治保主任,你不緊看著她,誰看她?這是你的責任,更是你的義務,明白?”


    王鳳蘭之所以敢讓一枝梅住到我家裏,其實她心裏是有數的,一是一枝梅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壓根是瞧不上我的,而且她也知道她會武功,即使我有那個膽子,也不敢硬上的,而隻要能把一枝梅看住,頭功自然是王鳳蘭的,看不住出了事呢,倒黴的自然是我這個治保主任了。


    王鳳蘭,算你狠!


    無奈之下,我悲催地扛著鋪蓋,和王鳳蘭一塊,把一枝梅領迴了家。


    好在院子裏有垛幹木棍,又是夏天,王鳳蘭和一枝梅幫著我在灶房裏壘起了一道柵欄,算是隔成了一個小房間,床呢,也是用木棍搭成的,抱捆幹草一鋪,變成了簡易床。


    不等我歇口氣,一枝梅開口道:“你把你炕上的破被褥抱過來吧!”


    啥?我一愣,直眼看著她,這是給你搭的鋪呀,你讓我搬過來?這還有天理嗎?要知道你是監視對象,而不是我。


    王鳳蘭見她這麽說了,也不好說別的了,就說林姐是個女同誌,應該睡炕,你個大男人的,在這湊合幾晚就行。


    我隻好認栽,把鋪蓋搬了過來。


    其時,天色已經黑了,王鳳蘭又叮囑了我們幾句官話,迴家做飯去了。


    我們也得吃飯呀,我煮了半鍋地瓜幹,用泥盤盛了,端著一碟蘿卜頭就上了炕。


    一枝梅也不客氣,直接一手抓起一摞瓜幹,一手捏起一塊蘿卜頭,猛吃起來。你娘,還真不吧自己當外人呀。


    我倆也不說話,悶著頭吃完飯,一枝梅順手拿過個抹布擦了擦,衝我道:“拾掇下去,我給你上堂政治課。”


    啥?你個右派給我上課?我,我……呸!


    我在心裏暗暗發了下恨,極不情願地把飯盆端下去,胡亂洗刷了,走到屋門口,仰頭看著滿天的繁星,長長歎了口氣。


    “小子,在那兒磨嘰個啥,過來,我問你幾個事。”一枝梅在裏屋叫道。


    這特娘的到底誰是右派呀,這還有天理嗎?


    我氣唿唿地道:“啥事,直接說吧,我還要去村裏巡邏呢。”


    “巡邏個屁,村裏除了我這個壞人,還有壞蛋嗎?你給我進來!”一枝梅火了。


    我不敢強啊,隻好硬著頭皮來到裏屋,站在門口,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低著頭不敢吭聲。


    “坐下!”她指了指炕沿。


    我默默地坐了過去。


    她嚴肅地道:“我有三個問題,糾結了幾十年,但前些年礙於身份,我始終沒問你,現在好了,無官一身輕,我可以大咧咧地問了,不過你要說實話,別再跟我撒謊。”


    “我從來沒對你撒過謊呀……”我剛反駁一句,被她一瞪眼又懟了迴來。


    “第一個問題,當年,我負傷後,到底是誰對我下的手?”一枝梅沉著臉,“三麻子已經死了,希望你別再冤枉他。”


    我靠,這是啥屁話呀,老子從沒冤枉過他,既然現在你讓我實話實說了,正好,幾十年呀,這點破事被你壓的老子頭都抬不起來。


    於是,我把三麻子忽悠我出去,然後栽贓的經過,一五一十地敘述了一遍,怕她不信,又賭咒發誓,天打雷轟的保了證。


    我本以為一枝梅聽了這些,會氣的發狂,不料,她卻笑了,而且笑的很得意,繼而冷哼一聲,自言自語道:“那他死的不屈。”


    啥?我猛抬頭,直眼看向她,這麽說,三麻子當初的猜測真對了?我們去采石場就是一枝梅故意設的局?


    一枝梅看出了我的疑惑,但她沒說,而是一撇嘴道:“那個東西早應該死了,死有餘辜……”


    這話是咬著牙根說出來的,聲音不大,卻隱隱透著一股殺氣,令我心裏不由一顫,從頭冷到了腳後跟。


    這女人,真特娘的陰險啊,經過幾十年的政壇錘煉,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二杆子一枝梅了。


    一枝梅看出了我的驚愕和驚悸,但並不理會,又繼續說道:“問你第二個問題……”


    “啥?”我眨眼緊盯著她,心裏緊張的咚咚直跳。


    “你,和那個麻子,當初是不是真當了漢奸?”一枝梅眯眼盯著我,一字一句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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