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太陽出來了。


    好了,徹底沒危險了。我牽著寶林媳婦的手走出灰圈,迴頭看了看,仰天長舒了口氣,急急往嶺下走去。


    一路上,我心裏就鼓顛著,不知村人咋樣了,放眼望向遠處的麥田,雖然很多地塊都已收割完畢,但也有很多地塊金黃一片,卻沒發現有人影在勞作。


    我心裏就緊張起來,難道昨晚村裏人都死光了?若那樣,我們該咋辦?


    我不敢再想,拉著寶林媳婦奔下嶺頂,唿哧著往村子跑去。


    剛到村口,就隱隱聽見一陣陣的哀嚎聲,我一愣,咦,這情形應該是沒死絕呀。


    好,隻要還有人活著就好!


    我跟寶林媳婦說了聲:“我去看看。”


    撒丫子就沿街往村裏竄去。


    剛進村,就聽見西頭劉大炮仗家哭成了一團,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瞅瞅,忽見東麵街上走來一簇人,遂又急急迎麵奔去。


    近了,見是副隊長劉太宗等人抬著一個門板,門板上躺著一個人,且用灰被單蓋著。


    劉太宗望見我,連連招手大喊:“郭子,郭子,趕緊的去李三山家,他家也出事了……”


    啥,啥?李三山不就是李山子的弟弟嗎,他死了?還是他的老婆孩子死了?


    我高應了一聲,問你們抬得誰,出啥事了,怎麽村裏這麽多嚎喪的?


    不等劉太宗說,一個漢子忙道:“昨晚你沒在村裏嗎?天上掛了半晚上黑風,鋪天蓋地的飛來一片張牙舞爪的黑蛇,咬死了十幾口子老少呀……”


    十幾口子?我娘,乍一聽挺瘮人,但對於我的估算來說,這損失應該是最小的了,好,好!


    我拔腿往村東頭的李三山家跑去,跑了沒幾步,猛然又想起了王鳳蘭,對呀,她有事沒?最好是沒事,那樣我心裏還安慰些,畢竟我們有過肌膚之親,她又沒賴上我,算是個好女人。


    我轉身跑迴家,見院門敞著,屋門也開著,大喊:“嫂子,嫂子……”


    沒人應聲,闖進屋裏,也空空如也。轉頭查看,屋裏也沒半點淩亂的痕跡,也許她沒遭殃吧。


    我轉身出了門,一路往李三山家奔去。路過的胡同裏又有兩三家裏發出哭嚎聲。


    這特娘的亂了套了,天災人禍呀,死王寶林,你小子活著窩囊,死了卻又來折騰老少爺們……不,應該是李山子那小子惹得禍,他若不吃了那條墳坑裏的蛇,或許這慘象就不會發生呢。


    我唿哧著穿過兩條胡同,來到李三山家院牆外,隔著低矮的院牆,就見屋門口站了兩三個男女,屋裏有女人在哭,也不知是李三山死了還是他們家孩子死了,反正他老婆應該是沒事,要不也不會哭的。


    我拐過牆角,跑進院子,有個漢子忙衝我叫道:“郭子,你跑哪兒去了,王支書剛才還讓人去找你呢。”


    王鳳蘭沒事?我暗鬆了口氣,忙問支書呢?那漢子說她去村部了,說要往公社匯報情況,要我們在這料理李三山的後事。


    我遂分開人群進了屋,見炕上並排擋著一大一小兩具屍體,從穿戴上可以看出,大的是李三山,臉被一塊破布蓋著,小的隻有四五歲,是他的兒子,臉也被一件破衣服蓋著。


    他媳婦呢,坐在炕前地上嗚嗚地哭著,有倆婦女在不停地勸說安慰著。


    按說,村裏死了十幾口子男女老少,因為時節問題,其他人都要匆匆下葬,那李三山為啥不一塊下葬呢?因為他是黨員,根據規定要給他開個追悼會後才能埋。


    既然王鳳蘭不在,劉太宗又委托我來料理,那隻能當仁不讓了。


    我先勸說了李三山媳婦幾句,見她仍哭,就招唿倆婦女把她抬炕上去,坐地上算咋迴事,濕漉漉的傷身體呀。


    李三山媳婦本來塊就大,加上現在死賴,倆婦女拖拽了幾下竟沒把她架起來。


    我火了,道:“妹子,你咋能這樣呢,天災人禍,死人的也不隻你們一家,你就是哭死,我三山兄弟能活過來嗎,若能活,咱一塊哭,真是……”


    我說著,雙手抓住她的倆胳膊根,用力一提,她竟盤著腿懸了空,我遂借勢把她放到了炕上,對倆婦女道:“你倆看好妹子,我去買兩口棺材去!”


    說完轉身出了屋,又對站在門口的倆漢子道:“女人膽小,你倆趕緊進去照料著,站這兒算啥。”


    倆漢子應著進了屋。


    我出了胡同,沿街急急往東麵奔去,五裏外的小崮村有個老木匠,他常年做棺材,那裏肯定還有貨吧。


    我一路唿哧著往小崮村跑去,半路上遇見兩撥漢子,都抬著棺材往這邊趕,且都是我們山王村的,一問,他們說老木匠家的棺材都賣完了,不必去了。


    我靠,沒棺材咋把人下葬?要知道,李三山管咋也是村幹部呀,還是個黨員,開追悼會的時候總不能把他用破席卷著吧,那樣也太寒磣,太丟村裏的臉了。


    我不顧他們阻攔,一氣跑到小崮村那個老木匠家,他正在院子裏忙活呢,問了,他搖頭說今早還有五六口材呢,被你們村人一下子搶走了。


    我問那你在做的這口棺材啥時能完成?他說這口也被你們村的劉大炮仗家預訂了,不隻這口,還有兩口棺材要急著做呢,人家把訂金都交了。


    我一聽有些泄氣了,難道真要白跑一趟?可牛逼已經吹出去了,也不能空手迴去呀。


    我見他屋簷下還有一套木匠工具,就問能不能借用一下,他稍一猶疑,問道:“你要自己做?你會做嗎?可別給我弄壞了工具。”


    我騰地火了,吼道:“咋不會做,不就是裁幾塊木板用釘子拚起來嗎?以前我幹過,這都啥時候了,你還心痛你這套破工具?告訴你,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是當下的責任和義務,你借不借吧,不借老子立馬把你這破房子推平,把你打成壞分子送公安局,你信不信?”


    老木匠一聽嚇昏了,忙點頭說行行行,你趕緊拿走吧,我娘,我可不想為了一套木匠工具戴這麽個大帽子。


    我不再理他,拿了木匠工具,順便扛起幾塊木板,急急走了。


    老木匠見我脾氣火爆,橫行霸道的,也不敢吭聲呀,隻能啞巴吃黃蓮。


    我風風火火地迴到李三山家時,他家已來了三四個陌生男子,王鳳蘭也在,一問,原來是公社幹部,而且公安局也來人了,正在別的家裏查看屍體呢。


    對這些我並不關心,趕緊的做棺材吧。


    一個漢子跑迴家扛了一條長凳,幫著我又砍又砸又鋸地忙活起來。


    不一會兒,一副棺材板的料拚好了,王鳳蘭在屋裏喊我進去趟,我大汗淋漓地赤著上身進了屋,一個四十多歲的公社幹部問了我幾句,我不敢撒謊,主要是怕和寶林媳婦說的不對茬,就簡單介紹了給寶林下葬的經過和情況,總之一切原因都是他吃墳坑裏的大黑蛇引起的。


    不等那幹部開口,王鳳蘭嚴肅道:“郭德金同誌,你不要亂說,咱們不能信封建迷信的。”


    她這一句提醒了我,我又忙解釋道:“我不是說有神靈啥的,是說畜生也有報複的心態,那年我在野外打死一條小狼崽,夜裏俺村子就被群狼包圍了,嚇的我們一晚上都沒敢睡覺……”


    那幾個幹部聽了,互相對望了一眼,領頭的說道:“同誌,你先忙去吧。”


    我應一聲剛要往外走,王鳳蘭突然問道:“德金同誌,你也會木匠?你這套工具從哪兒弄來的,我咋以前從沒見過?”


    於是我把去小崮村老木匠家的經過說了一遍,一幹部讚道:“同誌,你這作風可真像軍人呀……”


    “他以前當過兵,打過鬼子,打過反動派,還曾抗美援朝呢。”王鳳蘭說道。


    幾個幹部就連說好。


    而坐在炕上的三山媳婦聽了很感動,一雙眸子直直地望著我,或許我為她男人孩子爭取棺材而打動了她吧。


    幾個幹部在屋裏又安慰了李三山媳婦幾句,由王鳳蘭領著去了別的家。


    我和另一個漢子在院子裏鼓搗到天快晌午了,一大一小兩口棺材也終於做好了,因為天太熱,我倆就進屋歇息喝水。


    三山媳婦早哭夠了,沙啞著嗓子對我們說些感謝的話,另外倆婦女也誇我會辦事,能辦事,說不愧是男人呀,你看看他那身腱子肉,怪不得能幹呢。


    農村女人沒文化,說話直接。


    我反而被說的不好意思了,就謙虛道:“這也沒啥,本村鄰裏鄰居的,出了這麽大的事,咱不管誰管,是吧?”


    眾人忙點頭說是。


    喝了幾碗涼水,我起身招唿著另一個漢子把兩口棺材抬進了屋,擺好,接著把李三山和他兒子的屍體抬著放了進去。


    三山媳婦又是一陣哭嚎,趴在棺材上任憑倆婦女怎麽拉也拉不起來。


    沒辦法,我隻好又彎腰把她抱起,這女人可比寶林媳婦重多了,人高馬大的,比一般男人還結實、沉重。


    我把她放到炕上,她又趴在炕上哭,悲號聲驚天動地的,我有些火竄,說道:“好了,好了,別哭了,人死不能複生,哭壞了身體咋辦,難道你也不想活了?以後還得過日子呢,有啥事我們都來幫你,保證不會讓你受著苦……”


    倆婦女也忙勸,三山媳婦的情緒這才漸漸平息下來,但仍趴著,屁股撅的老高,又大又肥碩,大腿圓滾滾的似柱子,唉,可惜了,李三山沒福氣呀。


    我囑咐另一個漢子在這守著靈,穿上汗褂出了門,去別的家幫著忙活去了。


    一忙就忙到了太陽偏西,中午也沒吃飯,肚子有些餓了,遂跑迴家準備喝幾碗涼水,吃幾塊餅子墊墊。


    進了屋,見王鳳蘭和幾個公社幹部坐在炕上、炕下凳子上在商量事情。


    見我滿頭大汗地迴來,王鳳蘭忙從凳子上站起,問咋樣了,都處理好了嗎?


    我說棺材都夠了,死者家屬的情緒也平穩下來,等著明天出殯了。


    一幹部指指炕沿讓我坐下,王鳳蘭去灶房用泥盤端來兩個苞米餅子和一碟鹹幹蘿卜頭。


    我遂拿起餅子狼吞虎咽起來。


    一個幹部繼續跟王鳳蘭說道:“這事影響很大,若傳出去對咱們村,咱們公社不太好,引導群眾破除封建迷信是咱們義不容辭的責任,所以,你目前的任務就是安撫好死者家屬的情緒,把這事盡量壓縮在極小的範圍內,讓人民群眾安居樂業,還有,你們村的麥收工作也耽擱了,我們今晚迴去商量一下,明天帶領全公社所有的工作人員來幫著搶收,絕不能讓一粒糧食爛在地裏……”


    那個幹部說完,另一個幹部接著說道:“還有,鳳蘭同誌,李三山同誌是黨員,今晚你和這位郭德金同誌就別睡了,她家專門派一個人去守著,安撫好家屬,以表示咱黨組織對他們的重視和關心。同時也能提高廣大群眾的覺悟性。”


    王鳳蘭說沒問題,李書記、王主任你們盡管放心,我們保證完成上級領導分配給我們的任務,做好工作。


    幾個幹部又叮囑了幾句別的,看看時間不早了,便起身走了。


    我和王鳳蘭送他們迴來,就坐炕沿上商量起晚上的工作來。她讓我去李三山家守靈,她跑那幾家,逐戶巡查安慰。


    我說大晚上黑咕隆咚地,你個女人家不太方便呀,還是你在三山家呆著,我跑跑顛顛地順溜。


    她不同意,說自己是支書,挨家挨戶走有說法,你啥也不是,沒分量的。


    這是實話,我應了。那劉太宗呢,他可是副隊長。王鳳蘭說他要帶著幾個漢子連夜去西南嶺挖墳坑,十幾口墳呀,夠他們累的。


    我便提醒說一定要小心蛇蟲啥的,挖出來別禍害它們,更別吃了。


    經過昨天和昨晚的教訓,王鳳蘭也對沒神鬼的說法產生了動搖,說等會她去單獨跟劉太宗說說,注意著點就行。


    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


    傍晚早早又吃了點飯,我便來到了李三山家,見守靈的那個漢子坐在棺材前埋頭打盹,而裏屋炕上的倆婦女也不知啥時走了,隻有三山媳婦趴在炕頭上一動不動,大約也睡著了。


    我叫醒那漢子,要他迴家吃飯快迴來。


    他應著問我吃了?我說也是剛吃。


    他便急急走了。


    我在靈前坐了一會,見天色漸漸暗下來,便去裏屋點了燈,三山媳婦聽到動靜抬頭見是我,沙啞著嗓子問了一句。


    我問她家裏還有沒有別的煤油燈了,靈前還要放一盞呢。


    她說沒了,你把這盞拿靈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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