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親的日子確定了,我最擔心的是武大郎會暴死,打亂我的好事。


    不過,當夜至第二天早上,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也就是說,他應該還沒暴死。


    謝天謝地。


    吃了早飯,王大勝就扛著鋤頭上工去了,大勝媳婦就給我捯飭發型,換上一身皺皺巴巴的新衣服,用毛巾蘸著水抹平,看看小夥子牛逼閃閃,光彩照人了,遂讓我趕著驢車,載著她出了門。


    昨天她和妹妹已定好,今早日上三杆在五裏外的十字坡碰頭,然後她迴來,我和阿玉趕著驢車去縣城買訂親的聘禮。


    這次出行,三麻子給了我一百塊錢,讓我大手著花,要給人家姑娘留下個好印象。


    路上,我又仔細問了大勝媳婦一些聘禮的事,她又不厭其煩地一一說了一遍。


    並不失時機地誇讚她妹妹是多麽多麽地能幹,人品多麽多麽的善良,正派,有多少小夥子求人上門提親她都不同意,雲雲。


    總之一句話:她妹妹就是個千裏挑一的寶,我能娶到她,是這輩子的福氣。


    當然,她可能也對父母和妹妹同樣誇過我。


    做媒也是一種學問呀。


    不知不覺,我們已趕了四五裏,遠遠望見前麵嶺上有一個人影站在那兒。


    大勝媳婦眼尖,道:“阿玉!”


    說完,她坐在車上就舉著胳膊朝她吆喝起來。


    我也忙打驢緊奔。


    近了,金燦燦的朝陽下,阿玉梳著兩條烏黑的長辮子,穿一件藕荷色的碎花小褂,藍布褲子,黑平絨布鞋,滿臉燦爛又羞澀。


    她這是人生第一次要和一個陌生男人出門逛街,那種心情,不用說也知道。


    “阿玉,早來了?”大勝媳婦衝她問道。


    阿玉不好意思看我,隻對她姐笑:“也剛來沒多會。”


    車到她跟前,停下,我笑眯眯地咧著嘴和大勝媳婦下來。


    阿玉局促地站在那兒,手撫弄著胸前的辮子梢,滿臉羞澀。


    大勝媳婦上前小聲叮囑了她幾句,又轉頭對我道:“好了,你倆去吧,路上注意,別丟了東西,早點迴來。”


    “姐,要不我們先送你迴家吧。”我牽著驢繩,假裝要掉頭。


    她忙擺手說不用了,這麽近,兩支煙工夫就到家了,你倆快走吧,買好東西就快迴來,姐在家等你們。


    於是,和大勝媳婦道了別,阿玉上了車,我一揚鞭子,趕著驢車嘚嘚地往十幾裏外的縣城趕去。


    那個年代,驢車相當於現在的一輛吉普呀,拉風。


    路上,我迎著燦爛的陽光就扯開嗓子唱起了歌,這是早已預謀好的,陌生男女在一起,剛開始都拘束,也不知找啥話題聊,高歌一曲,鬆懈一下心情,自然而然就都把心扉敞開了。


    我唱的是《東方紅》,曲調高亢嘹亮,婉轉悠長。但嗓音不行,也跑調。


    阿玉坐在車上捂嘴哧哧偷笑。


    我轉頭憨憨地道:“你笑啥?”


    “沒笑啥,”她抿嘴看著我,眉眼還遮不住笑意。


    “嫌俺唱的不好聽,那你唱個俺聽聽唄。”我揶揄道。


    “我不會唱。”她朝我擠了下眼,“隻會聽,嘻嘻。”


    “那你想聽啥?”我戲道,“俺有的事故事,精彩著呢,幾天幾夜都說不完。”


    這話是真的,當然要去掉跟女人們的事。


    她一聽,眼睛唰地亮了,道:“是嗎,那你先從頭說唄,隻要你說的,我都願意聽。”


    她話到這,臉就紅了,忙低下頭。


    我混跡江湖十幾年,得了三麻子忽悠的真傳,忽悠麵前這個沒見過世麵的姑娘還不是小菜一碟。


    於是,我就從四歲娘死開始,一直講到十三歲去地主家扛活。


    洋洋灑灑,聲情並茂,時而激昂,時而悲傷,把她聽的是哭鼻子流眼淚的,悲痛至極。


    過了好一會,她抹了把淚,抬起頭來對我道:“沒想到你還受了這麽多苦,你放心,我會對你一輩子好的。”


    這話應該是我對她說呀,我心裏一堵,轉身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猛地一愣,下意識地要抽迴,卻被我死死攥住,她不動了。


    我道:“阿玉,我更會對你好,一輩子不會讓你受苦的,真的,我能幹,也有錢,你想吃啥,穿啥,盡管買,以後你當家管錢,我把掙到的錢都交給你保管……”


    “那不行,現在男女平等了,我可不能剝削你,有啥事商量著來就行,嘻嘻……”她笑的很幸福。


    我抓著她的手輕揉著,她的手很大,掌心有些粗糙,但肉實,比男人的手軟和多了。


    這時,前麵路上走來幾個推車挑擔的鄉民,她忙把手抽了迴去。


    我抬頭看看太陽,問道:“你見過手表嗎?”


    “手表?”她眨眨眼,“就是手腕上戴著的那種能知道幾點幾分的表嗎?”


    “是啊。”我答道。


    她道:“見過,我們鄉上的李鄉長戴著,聽說很貴重的,要幾十塊錢呢。”


    “我給你買隻。”我道。


    她一愣,驚訝地看著我,忙搖頭:“不要不要,咱哪兒有那麽多錢呀,咱鄉下人戴著,還不被人笑話死?”


    “笑話,也羨慕。”我道,“有了表,就能看時間出工、下工了,你也就成了村裏的文化人了,保證村長和生產隊長若去鄉上縣上開會啥的也會來跟你借……”


    她聽了,似乎有些心動了,哪個姑娘小夥子不愛麵子呀,有了手表,而且還是夫家給買的,那在村裏姐妹們麵前就牛了。


    “咱哪有那麽多錢呀,以後再說。”她道,不過語氣裏也透著渴望。


    我爽朗地嗬嗬笑道:“媳婦,放心吧,咱有的是錢,今天進城先給你買塊手表風光風光,饞饞你們村的姑娘們,她們肯定會羨慕阿玉找了個漢子真厲害……”


    “去你的!”她嬌嗔地錘了我一下,“不許瞎說,咱還沒成親呢,再說我們這兒管丈夫也不叫漢子……”


    “那叫啥?”我轉頭笑望著她,壞道。


    她紅著臉,朝我狡黠地一笑:“不告訴你,嘻嘻……”


    說著身子就往後挪,怕我抓她。


    這樣的機會,我哪能放過?身子一欠,一把就抓住了她的小腿肚。


    心下一顫,我讚,真是肉實啊。


    她忙伸手掙開,道:“幹啥呢,別讓人看見,嘻嘻。”


    我隻好撒手,看著她有些黑紅的臉龐,腦子一閃,問道:“你的皮膚還沒我的白呢,是吧,你看。”


    我說著擼起了袖子,露出了結實的肌肉,故意在她麵前晃了晃。


    她是個不服輸的性格呀,連想沒想,也忙擼起袖子:“誰說沒你的白,我臉是曬的,你看胳膊黑嗎?”


    她的胳膊很白,肉肉的,圓潤,還有光澤,似個大白蘿卜,真好。


    我作勢要抓,她卻忙抽了迴去,嘻嘻笑著朝我調皮。


    這女人雖然正,但也懂風情呢,在床上肯定不是個木頭。


    我們一路說笑著,十幾裏路不知不覺就走了下來,趕車進了城,瞅瞅天上的太陽,大約十點多了,第一站就是奔鍾表店。


    她一看我真要買,急了,拽著我的胳膊說真不能要,那麽多錢,幹啥不好呀,怪心痛的。


    我卻不依,朝她一瞪眼,說出來我說了算,等以後在家你說了算。


    她臉一紅,順從了。


    我們進了鍾表店,一看,裏麵隻一間屋,櫃台後的貨架上隻擺著兩三座老式座鍾,還有幾隻馬蹄子小座鍾,卻沒發現有手表。


    問了,那男售貨員直搖頭說咱這小地方哪有手表呀,要買的話,省城南京應該有。


    我聽了,有些失望,阿玉就連說不要。


    可既然進來了,又起了意,不能掃不啦地走呀,便買了個馬蹄子表,就是跟吃飯碗那麽大,那麽圓的,價格是五十六塊三毛一。


    這在當時的農村也是極大的奢侈品了,買三四間農房也不過五十塊吧。


    阿玉心痛錢,但我執意要買,她也沒辦法。


    從鍾表店出來後,我們又去百貨店買了些訂親所需的東西,花了不到五塊錢。


    而她自己總共帶了一塊錢,給我買的帽子和布鞋,共花掉九毛六分錢。


    我們把東西用大紅包袱包了,看看天也晌午了,接著領著她進來縣城最好的飯店“人民飯店”。


    要了一盤肉和一條魚還有一盤辣大腸及兩碗米飯,放開肚皮吃了個包,一算賬,五毛八。


    這錢也太頂造了。


    我從兜裏拿出剩餘的錢數了數,還有三十多塊呢。


    這個不能給三麻子剩下,咋辦?我就硬塞給了阿玉十塊,要她自己留著偷偷花。


    經過進城這麽一嘚瑟,她是徹底被我征服了,說啥她都順從地依著。


    還有二十來塊,這就好說了,買肉買魚,買……還真再沒啥可買的。


    我隻好買了幾斤豬肉,一個豬頭,幾條大鮁魚和半隻羊。


    這樣,還特麽剩下近十塊錢,真特娘的,平常人是愁著沒錢花,現在我卻愁著有錢花不了。


    幹脆,我又把剩下的錢塞給了阿玉,說這些你攢著,隨便花,不能屈著日子。


    阿玉應了。


    迴來的路上,我們心情更加敞亮,彼此也更熟悉親近了,我也肆意起來,不但抓著她的手不放,還拉拉扯扯地摸了她的奶,真是跟倆大饅頭似的,稀罕人。


    順路把她送到她們村口,我又趕著車往平嶺村走,走出老遠,迴頭望望,見阿玉還站在那兒凝望著我。


    唉,女人一旦動情,那真是比男人還執著。


    迴到村裏,天色已傍晚,我提著一份豬肉和兩條鮁魚進門,叫了聲,從屋裏跑出兩個孩子,是王大勝的大兒子和二兒子。


    他倆說武大郎死了,他爹娘和我三爺都去他家了。


    我聽了,心裏咕咚一下,心情就沉重下來,不願發生的事他還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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