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趴在碉堡裏,雙手緊捂著耳朵,透過射擊口看著外麵被冰雹似的炮彈炸成一片火海。


    密布的鐵絲網也在赤紅的炮火中翻卷著拋上了天空。


    我娘,這陣勢真是要人命呀。萬一一炮彈砸在碉堡上,豈不……


    我驚悸地轉頭衝林排長喊道:“長官,共軍炮火太厲害了,咱這碉堡不頂事呀,一炮砸下來,咱跑都沒地兒跑……”


    這一嗓子把其他人提醒了,紛紛嚷著要出去躲躲。


    林排長也早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可外麵無遮無攔,甭說炮彈砸身上,就是落一旁,那巨大的衝擊力和漫空亂竄的炮彈片子也能把人砸個稀爛。


    他厲聲道:“都特娘的給我閉嘴,該死該活吊朝上,要死的話,跑哪兒都躲不過去。”


    眾人一聽不吭聲了,緊緊捂著耳朵,頂著滿頭的土塵,死死望著外麵,生怕有人摸上來把碉堡炸爛。


    炮火轟炸了緊二十分鍾後,緊接著前麵遠處又傳來了尖利的喇叭聲。


    共軍發動總攻了。


    幾個人忙吆喝著:“快,快,機槍!”


    三挺機槍就架在了三個射擊口上。


    我在一邊看著這作死的架勢,心裏就慌了,照這麽打,碉堡被炸毀是遲早的事,而我們也會被埋葬在這兒。


    “長官……”我遲疑道,“咱,咱們是要跟敵人同歸於盡嗎?”


    林排長一瞪眼:“那你想咋的?”


    “我,我還答應我老婆打完仗就迴去呀。”我顫著哭音道,“死我不怕,可,咱……這麽死沒意義呀,共軍死幾個也阻擋不了他們打進青島,而咱死了,上級長官也不知道呀。”


    “就是,就是,長官,咱都特麽還有老爹老娘老婆孩子呢……”


    “我,我還沒娶媳婦呀……”


    幾個兄弟紛紛苦求起來,沒人想死,除非是個棒槌。而且死的沒任何意義,都明白國軍快完蛋了,我們這些小卒子沒人會掛記,更不會被載入史冊。


    林排長自然不傻,他更不願死,因為據說他在市區還勾搭上一個有夫之婦呢,都約好了一塊私奔的。


    今晚若死了,還奔個鬼呀,跟別的男人去私吧。


    他皺眉稍一沉吟,把我拉到一旁,低聲道:“兄弟,我看你也不是個草木之人,肯定見過大世麵的,你說,咱咋才能不死?”


    他這一問,讓我受寵若驚,眨巴了幾下眼,道:“我看這樣吧長官,他們衝上來的時候咱別打,隻朝外麵喊投降了,或挑個白褂子啥的表示。”


    他咬牙點了點頭:“好,那就這樣,反正特娘的咱在這鱉窩裏也沒人監督。”


    主意打定後,我們就把幾挺機槍撤了下來,隻趴在射擊口上往外觀察動靜。


    其時,外麵已經喊殺聲衝天,各個地堡裏的機槍朝著從黑暗中衝過來的人群轟轟猛掃,大批解放軍戰士像穀個子似的驚吼著撲倒一片,後麵的人群卻像沒看見,依舊沒命地往前衝來,再撲地,再衝來……


    我震驚了,這哪是打仗?這是在屠殺呀,比殺豬殺羊還野蠻。


    而在雙方膠著的時候,一個個正在吐著火舌的地堡也相繼爆炸起火竄上了天。


    眼看著有解放軍爆破手胳膊夾著炸藥包往我們這兒貓腰溜來,我大叫:“快,快,白旗,快挑白旗……”


    有人急急忙忙地把綁在槍刺上的一個白褂子伸出了射擊口,拚命搖晃著大喊:“投降,我們投降了……”


    可不知是共軍那個爆破手耳聾,還是眼瞎,或者是非要立大功?


    反正他前進的腳步一刻沒停,抱著炸藥包就撲了上來。


    我心猛地一緊:“打!”


    話剛落,舉白旗的那兄弟“啪”的就是一槍,那爆破手應聲一頭栽在地上不動了。


    特娘的,這真是個二杆子呀!


    我咬牙暗暗罵了一聲。


    “長官,咱咋辦?”一個兄弟沮喪地哭問道。


    打死共軍的爆破手,已經開了殺戒,犯了死罪,不知他們會不會饒了我們。


    林排長一瞪眼:“再觀察,特麽若不接收咱投降,咱就往死裏打,大不了同歸於盡!”


    他也是火竄了。


    於是我們又瞪眼張嘴地擠在射擊口後緊張地觀察起外麵的動靜來。


    這時,我們周邊的地堡都被摧毀了,隻有我們這個還孤零零地立著。


    “有人,有人……”一兄弟趴在另一個射擊口後急叫了起來。


    我們忙齊齊撲了過去,驚見一個解放軍持著一條爆破筒魚躍著連滾帶爬地往碉堡衝來。


    我娘,這是要決死的節奏呀。


    我抱著一線希望,忙奪過那支拴著白褂子的長槍伸了出去,拚力搖晃著,齊齊大喊:“投降,我們投降了呀……”


    這是最後的希望,他若再視若無睹,那我們隻能以死相拚,殺身成仁了。


    奇跡出現了,那戰士趴在不遠處的一道土坎後緊盯著這兒,不再突擊,而是衝我們大喊道:“繳槍不殺,我們解放軍優待俘虜!”


    謝天謝地,不求優待,隻要不殺就成。


    我們高應著,把機槍、步槍從射擊口扔了出去,舉著手從碉堡後門出來,成了解放軍的俘虜。


    然後,正如我預料的那樣,解放軍把我們這些俘虜集中到一塊,不打不罵,暫時看管起來。


    兩天後,他們給俘虜開了個大會,宣傳了目前的大好形勢,痛斥了蔣匪集團的滔天罪行。


    接著就是鼓勵俘虜們參加解放軍,當然有不願意的也可以給點路費迴家。


    可是經他們這麽一鼓動,都是小年輕的,有幾個不熱血沸騰的?那個還好意思厚著臉皮說迴家?那不得丟死人?


    所以絕大多數俘虜踴躍參加解放軍,為解放全國盡一份力量。


    當然也有幾個覺悟不高,戀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就羞羞答答,吭吭哧哧地說要先迴家看看。這其中就有我。


    共軍也痛快,不過先的把姓名、年齡、家庭地址啥的一一報出來登記造冊,再給你點路費,叮囑迴家好好改造,革命大家庭的大門隨時為你敞著,雲雲。


    另外還發給你張紙,是俘虜優待證,迴家後必須先向當地政府報到,讓政府知道你是被部隊俘虜的,從此就矮人一等。


    有幾個人一看,猶豫再三,最後決定要留下來革命,重新做人。


    因為你迴家的話,這輩子也就打入另冊了,沒成親的,光棍命就伴隨你到老了,沒有哪個女人會嫁給一個國軍俘虜。


    我呢,要不要留下來跟他們一樣革命呢?


    答案很堅定:不!


    在槍林彈雨裏出生入死十幾年,老子革的命還少嗎。殺鬼子,殺漢奸,殺八路,殺民兵,殺惡霸,殺國軍……夠了,革我幾十條命都夠了。


    老子已經厭倦了動蕩不安的日子,隻想趕緊去市裏領著賴子媳婦迴家,跟三麻子過安穩日子。


    所以,大言不慚地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鄙夷的嘲諷和鼓勵的話語中,接過共軍軍官遞給我的路費和優待證,目不斜視,一溜小跑就竄出了革命大熔爐,直奔青島市區,去找賴子媳婦。


    其時,青島已經解放,進入市區的路上到處都是背著槍,流動盤查的解放軍。


    我因有優待證,所以一路暢通無阻,進入了市區,直奔信號山附近的那片租屋。


    心裏想,跟賴子媳婦分別了十多天了,她肯定早就巴一眼望一眼的等急了,見了後,管啥不幹,先結結實實的鏖戰幾個迴合,明天再帶著山上的那些金銀財寶,領著她迴家。


    她的皮膚真白,跟嫩豆腐似的,奶也大,屁股也肥,人也更溫柔善良,嘿嘿。我心裏想著,不由暗暗吞了口口水。


    當然,還要把小鐵箱裏的玉鐲子送給順子媳婦兩副,讓她也高興高興。要不心裏愧疚啊。


    我心裏美美地想著,來到了那個租屋胡同。


    其時已近中午了,淺淺的胡同裏沒人,她和攤主房東應該早收攤在家忙活明早的食材吧。


    然而,當我走近院門口,卻發現門上掛了一把鎖。


    眉頭不由一皺:咦,咋不在家?難道出去買食材去了?


    我心裏嘀咕著,隱隱感到了一絲不祥。


    但旋即又安慰自己,不可能,現在解放了,那小子不敢作惡,何況賴子媳婦對我那麽癡情,也肯定不會跟著他私奔。


    我猶疑著就在胡同裏走來走去的等。


    可一直過了中午,仍不見人迴來,心裏毛了,遂跳上牆頭翻進了院子,見正屋和東廂房門上都掛著鎖。


    趴在廂房窗戶上往裏看去,我們床上的被褥沒了,上麵空蕩蕩的隻有床板。


    我暗叫不好,又忙奔到正屋窗戶下往裏細瞅。


    見炕上隻散著一條油漬嘛噶的破舊的毯子,其他鋪蓋啥的都沒了。


    我嗷的一聲,一腳踹開屋門闖了進去,看看空落落的屋內,這才終於相信,他們跑了。


    隻是,不知是攤主自己跑了呢,還是帶著賴子媳婦一起跑了。


    這個疑慮在我搜查完屋裏屋外每一個角落,沒發現任何可疑作案疑點後,得到了最終的確定:是兩人一起私奔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詐屍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千裏明月2016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千裏明月2016並收藏詐屍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