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的積雪促使著我絆絆磕磕,大叫著“大花瓶”母子的名字,衝到屋門前,撲身推門,這才發現屋門已掛了鎖。


    也就是說,她娘倆不知啥時候已經走了。


    我奮力踹開門,衝進屋,四下查看,屋內一切擺置的井井有條,但一個人影都沒。


    炕上,放著一隻茶碗,碗下壓著一張照片和一張紙。


    我忙拿起,照片上,“大花瓶”坐在椅子上,頭發挽的油光發亮,端莊雅靜,虎子緊緊站靠在她身邊,稚嫩的小臉依稀有我的模樣。


    我又借著夜眼拿著信看了起來。


    我親愛的郭子,見字如麵: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估計會是多天之後吧,我在醫院期間,大夫說你沒大礙,過些天就會好,這我就放心了。


    我本是有罪之人,身份也不好,但我從沒做過損害國家民族利益的事,這個請你相信我。


    命運真會捉弄人,冥冥中讓我遇見了你,給我帶來了一次次驚喜和無盡的思戀。你是我這輩子唯一愛著的男人,直到生命盡頭,摯愛之心不變。


    我們曾經發誓,這輩子要相守到老,永不分開。


    當那天我站在公審台上的時候,我唯一掛念的是你,當然還有咱們的兒子虎子。


    那時,我是多麽的孤獨和無助呀,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心裏無數次唿喚著你,渴望能最後看你一眼。


    也許我的誠心感動了上天,你出現了,並和胡大海救了我一命,這真是個奇跡。


    為了逃避再次被審查判決,你帶著我們娘倆來到了大山裏,我們憧憬著從此能過上與世無爭的安穩日子,一直到老。


    但突如其來的一個女人瞬間打破了我們的夢境,我猜測,你和她很可能曾有過一段情,並山盟海誓過,她傷害了你,自己也瘋了,撞牆自殺不成,出門就不知蹤影。


    在醫院的幾天裏,我反複思考過,我是一個有很大汙點的人,我若在你身邊,必會連累你一輩子,甚至咱們的命都會搭上。


    所以,我決定離開你,去青島,為你也為我們娘倆。


    這一去,天涯相隔,不知這輩子能否再相見,郭子,請你多保重,迴到那個村子,迴到胡大海身邊,好好過日子,隻要你安好,我在夢裏也會笑意如春。


    永遠愛你的妻子:曲蓮花、兒子 郭小虎敬上


    民國三十七年臘月初一夜 草


    我呆了,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捧著信的雙手急劇顫抖著,淚水就模糊了我的眼睛。


    她,她娘倆真走了嗎,曲蓮花呀,曲蓮花,你,你……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淚,又忙捧著照片看,整個人哆嗦的像篩子,連唿吸的力量都沒了。


    她娘倆走了,去青島投奔國軍……不,不是投奔,是避難,是去尋一個能安身的角落。


    我悲苦如夢,頭倚在炕壁上,絕望地望著屋裏的一切,這兒,是我和蓮花用心打造的一個小家,我們曾憧憬著安安穩穩在這兒相伴到老。


    然而,現在,家還在,人卻沒了。


    我痛苦地拚力捶打著自己的胸脯,卻始終不知該怨誰,自己?我若不和蓮花相遇相勾,她也許早死了,更不會有我們的兒子。


    怨玲花?更不能,她可是我生命中最摯愛的女人啊。


    怨蓮花?不,沒她,我能有兒子嗎?


    要怨,就隻有怨天怨地,怨自己的命了。


    我木木地坐在地上,蜷倚在炕壁上,心如死灰,頭痛欲裂。


    完了,一切都完了,玲花走了,蓮花母子也走了,我還有啥盼頭呢。


    整整一夜,我身子都被凍得僵直了,腦袋像木頭似的,一陣陣發漲,我想到過死,但心中又殘存著期許的希望,或許,我能再次找到玲花,好好伺候她一輩子。


    或許,青島解放後,我能和蓮花母子重新團圓。


    還有,我若死了,三麻子咋辦?他已經六十多歲了,應該也沒幾年活頭了。


    我曾說過給他養老送終,我若……他豈不……他,畢竟看在我的份上救過“大花瓶”的命呀。


    這幾個信念,支撐著我虛弱的身體和精神,最終沒有走那一步。


    第二天一大早,外麵透進來一絲亮光,恍惚中,我艱難地扶著炕沿站起來,咬牙堅持了一會,身子才感覺有些點火力和勁頭。


    來到外屋做了點飯,草草吃了點,把照片和信揣進懷裏,出門,鎖門,然後踩著沒膝深的積雪,迎著冬日的陽光,出了山穀,踏上了迴濰縣的路途。


    三天後,當我腦袋纏著白布,跌跌撞撞地迴到小王莊村“活閻王”家裏時,三麻子和二賴子兩口子正坐在炕上大魚大肉的猛吃海喝。


    我的突然闖入,令他們大吃一驚,幾個人一下子愣了,皆瞪眼張嘴地看著我,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三爺……”我哭喊了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起來。


    這下三麻子他們慌了,忙吆喝著把我架到炕上,連問咋了,到底出啥事了?


    二賴子兩口子在跟前,我不敢說出內幕,三麻子借口讓他們出去,我才斷斷續續地把這些天來的經過一一倒了出來。


    當然我沒敢說要拋棄他,和“大花瓶”娘倆隱居的事。


    三麻子聽了,皺著眉頭沉吟一會,歎道:“唉,真沒想到……這也算是天意吧,不過她們娘倆沒事就好,你瞎個眼就瞎了吧,反正還有一隻能看事,比我這瘸子強多了。”


    我靠,麻子,你啥意思,幸災樂禍是吧?


    這殘了一個,瘋了一個,老子若不是為了你,恐怕早就……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老子早就跟你說過,別特娘的兒女情長,否則早晚會死在女人身上,這迴明白了吧,可明白也晚了。以後注意點,別把那隻眼再讓女人剜去!”


    三麻子,你喪盡天良活該死!


    我猛然想起了狗剩家的罵他的這一句,心裏暗暗後悔不該再迴到他身邊,可又一想,遇難了,不找他又能找誰去訴苦呢,唉。


    我挨了三麻子一頓譏諷,暫時忍了。


    不等他讓,就抄起筷子端起碗,衝著飯桌上的大魚大肉就猛造起來。


    而三麻子把二賴子兩口子叫進來,說了我的悲慘遭遇。


    不過,他並不是按我的原話說的,而是移花接木,說我在監視“大花瓶”走親戚的路上,被她哄著吃了蒙汗藥,挖掉了我的一隻眼,而後她娘倆逃之夭夭。


    我昏死在樹林裏兩天兩宿,差點凍僵,幸被一過路的老頭發現救起,弄迴家裏養了幾天,才迴來。


    三麻子說完這個,連連感歎道:“唉,都怪我一時被那惡毒的女人蒙蔽,隻知道她光彩的一麵,卻萬沒想到她還有陰暗的一麵,看來政府就是站得高,看的遠啊,早知道她是這樣的人,當初就……”


    二賴子聽了,忙安慰,說咱都是善良之人,誰特娘的知道那女人那麽兇惡呢,沒事,等明天我去鄉上跟鄉長匯報一下,讓政府下個通緝令,追殺那個漢奸婆子,


    三麻子搖頭說算了吧,這事是我的失誤,郭子這樣,說出去怪丟人的,等年底鄉上開會,我匯報一下就行。


    二賴子說那也行,趁著這段時間,先讓郭子好好休養幾天,等傷好了再折騰也不晚。


    我就這麽在家養起傷來。


    白天,二賴子在三麻子的安排下,或繞村裏挨家扶貧問苦,或趕著驢車去鄉上置辦年貨,反正整天不讓他著家。


    隻要二賴子一出門,麻子就瘸著條死腿溜到東屋,和他媳婦鬼混,也不知他老目卡哧眼的哪來的那麽多精力。


    或許,他想在有生之年,真要播撒下種子,留個後代吧。


    隻是,那小三麻子可千萬別學他爹,否則不知又要害多少人。


    俗話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三麻子整天跟賴子媳婦在東屋廝混,這事除了我,似乎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但俗話又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這河水就是順子媳婦。


    臘月中旬的一天,二賴子又趕著驢車,哼著小曲,樂顛顛地去鄉上買年貨去了。


    三麻子在東屋正和賴子媳婦日搗著,院門忽然嘩啦一下開了。


    我心猛地一緊,透過窗戶往外望去,見順子領著媳婦進來了。


    我娘,這,這……


    我忙大聲咳嗽了幾下,提醒東屋,並衝著外麵叫道:“順子哥,來了?”


    這動靜,估計聾子也能聽到。


    順子應了一聲,和媳婦就進了屋。


    他媳婦我見過幾次,就是那個鄰村地主的三姨太,大名叫:袁麗。


    年齡有三十出頭,人長的也有模有樣,個子高,身段也好,要不當初咋會被那地主看上呢。


    我招唿著兩人坐了,順子問胡村長呢。


    我說剛出去,可能是去烈軍屬家扶貧問苦去了,快過年了,總的送點慰問品啥的給人家吧。


    順子說是。


    我問來找他有啥事?順子吭哧著說年底了,家裏沒錢,想跟村長借點,管咋的置辦點年貨,給媳婦買身新衣服呀。


    我說應該,見他倆呆著沒走的意思,想是要等三麻子迴來。


    我擔心東屋出動靜呀,就說那你們快去找找他吧,早借到錢,早點買年貨。


    順子應了,我心裏一陣暗喜。


    不料,他卻讓媳婦在這等著,他出去找迴來。


    我靠,這下我也不能說啥了,看著順子出了屋,嘩啦把院門帶上,我心裏更焦躁起來。


    我跟順子媳婦不太熟,也沒話可說,兩人就那麽坐著,氣氛就有些沉悶尷尬。


    而東屋呢,大概聽到人走了,於是又肆無忌憚地日搗起來。


    那種聲音隱隱傳來,我心不由揪了起來,怕順子媳婦聽到啊,忙沒話找話的問道:“你們吃飯了嗎?”


    不等她迴答,忽聽一陣快意恩仇的男女大叫聲從東屋傳來。


    我腦袋轟的一炸: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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