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那小村落趕的路上,天色已逐漸暗了下來。


    剛到村口,就隱隱聽見村裏傳來陣陣哀嚎聲。


    我暈,村子裏顯然是有人死了,這個不奇怪,隻是令我心裏暗叫觸黴。


    但既然來了,就進去尋戶人家討點飯吃吧,吃完趕緊走,找桂花母女去。


    我不敢穿著軍裝進村,邊走到路邊一草垛後,把帽子和上衣脫了,包了手槍和手雷藏進草垛裏,隻穿一件白襯衣,著一條寬大的黃軍褲往村裏走去。


    進了村,遠遠望見前麵大街上支著一個白帳篷,幾盞馬燈高高地挑在旁邊豎起的杆子上,周邊通明一片。


    帳篷裏坐著幾個人,在抱著嗩呐、銅鑼吹吹打打的給死者招魂,帳篷周邊圍著一些看熱鬧的鄉民,其中大多數是婦女和孩子。


    看那陣勢,喪者家裏應該算是中等富戶,窮人是請不起吹鼓手的。


    我不想繼續往前,見街北側有戶人家院門開著,屋裏窗戶上透出燈光,便直接走了進去。


    來到院子裏,衝屋裏叫了兩聲,一個漢子從屋裏出來了,問幹啥的,我說過路的,想買點飯吃,順便打聽個路。


    那漢子倒也痛快,道:“還買點飯?你這夥計挺搞笑,誰沒出過遠門?進屋咱一塊吃。”


    說著招了下手,轉身往裏屋走去,我心裏一熱,忙應著跟了進去。


    屋內炕上,如豆般的燈光下,飯桌邊坐著一老一少兩個男人。


    老者大約六十多歲,少的也的二十六七,而帶我進來的那男子看模樣差不多三十掛零了。


    爺仨把我讓坐到炕沿上,倒了碗熱水,給了我一個黑菜團子,邊吃邊聊起來。


    原來這村叫袁家村,村子不大,隻有三十來戶人家,且多數姓袁,老者今年六十二歲,老伴幾年前去世了,大兒子三十四了,小兒子二十九了,因為家裏窮,兩人至今還是光棍,租了鄰村地主幾畝地,閑的時候就是給本村袁瘸子家(剛死的那個人)打點零工。


    現在袁瘸子死了,估計也不會再雇人了,爺仨正為這事犯愁呢。


    我也簡單介紹了自己,老婆被人搶去了,自己被抓了壯丁,好在部隊被打散了,才逃出來。


    兩個拳頭大的菜團子進肚裏,我咕咚著喝了大半碗水,又問起了小黃莊鎮的方向。


    袁老頭說在東北腳呢,距這兒有三十多裏地。


    也就是說,我不但走錯了方向,還多跑了路,走過了。


    這也難怪,慌慌張張地逃出城,又殺了黃包車夫,加上心情極度沮喪,昏頭瞎跑是難免的。


    吃了飯,我從兜裏摸出一塊大洋,準備付錢走人,找桂花母女去。


    不料,爺仨見我拿出錢,臉色皆沉了下來。


    老大怪異地看著:“兄弟,瞧不起我們咋的,跟你說,我們雖窮,可也不會用兩個菜團子換一塊光洋呀,趕緊收迴去……”


    老二也道:“是啊,別埋汰俺們,啥意思呀,若被外人知道,俺兄弟們就更討不上媳婦了。”


    我暈,這都是啥邏輯呀,我隻好把錢揣迴了兜裏,心裏不由對他們生出了一股敬意。人窮誌不短,好人沒好報,特娘的,不就是娶兩房媳婦嗎,老子……


    我一皺眉,看著爺仨,問道:“大爺,我倆哥哥都沒媳婦是吧?”


    “是呀,”袁老頭眨眼道,“你不也沒了媳婦嗎?別愁,隻要下力氣好好幹,不偷不摸人品好,別讓人家在背後戳著脊梁骨說三道四,總會有人給你們說媒的,當年我就是,三十一歲了才跟你大娘成的親,人家看中的就是我的實在……”


    老頭頗為自己的忠厚而感到自豪,他也是這麽教育倆兒子的。


    忠厚傳家,這個沒錯,可在這亂世,就是窩囊的代名詞了。


    想想我自己,當初若不碰上三麻子,或許一輩子就是“活閻王”家的牛馬,也不會遇到玲花、荷花、大花瓶、小鵝、桂花和秀兒姐妹,更不會有龍種。


    當然我在見過大世麵的同時,也遭了常人所遇不到的狗罪,十幾次死裏逃生,一直被一枝梅追著殺……


    可不管咋的,我好歹沒死,經曆了這些,也成熟了許多。


    “小夥子,今晚別走了,袁瘸子家還請了幾個和尚來做道場呢,看看熱鬧,明天再走吧。”老頭熱心地道。


    和尚做道場?我突然想起了高大善人家的情景,也想起了玲花。


    那是驚險又激情澎湃的迴憶,可惜物是人非,這兒不是高大善人家,更沒玲花。


    “袁瘸子的小老婆還要我們兄弟倆給他守靈呢……”老大嘀咕道。


    小老婆?我心一顫:“他小老婆叫啥?”


    老大眨眼看著我:“你問這幹啥?難道你認得她?”


    “人家隻是隨便問問,”老二不滿大哥的口氣,對我道,“他的小老婆叫玲花……”


    啥?我腦袋轟的一炸,瞪眼張嘴地愣住了。


    “那個玲花,原本是個討飯的,兩年前來村上要飯,恰好被袁瘸子看見,見她長的不孬,就好好伺候著把她留下了。”老二說道,“其實,袁瘸子真配瞎了那麽個女人,人家年輕輕的,才三十多歲,長的又好,不高不矮,俊俊的,若不是沒活路,肯定不會嫁給那個老瘸子……”


    好了,她叫玲花,三十多歲,俊俊的,是討飯的。


    這些完全附和我一直在苦苦尋找的玲花,她很可能做不了尼姑,隻好討起了飯。


    隻是她為啥要嫁給冤瘸子呢,這點令我有些不解,難道此玲花不是我的那個玲花?


    也許,她尋了幾年,終於死了心,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隻好認命了?這也有可能。


    我心裏激動的砰砰亂跳,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跟爺仨表示,今晚就留在這兒,看看熱鬧。


    吃了飯,估摸著差不多晚上九點多了,袁瘸子家裏的老少也吃了,我換上了老大的一身破衣服,和兄弟倆就出了門,向西街袁瘸子家走去。


    我此去的唯一目的就是看看袁瘸子那個小老婆玲花到底是不是我的那個玲花。


    若不是,就默默抽身走人,若是,那就帶著遠走高飛。


    其時,袁瘸子家門前已聚集了很多看熱鬧的人,帳篷裏的吹鼓手們也拚了命的哀號烈烈,樂聲淒厲而又瘮人。但老百姓就是喜歡這一口。


    老大帶著老二和我穿過擁擠的人群,進了院子。


    這院子不大,正屋有五間,一色青磚瓦房,東西各有兩間廂房,屋簷上皆掛了不少白紙燈籠,把不大的空間照的亮如白晝。


    屋內,棺材前,幾個和尚正坐在那兒合掌禱告著什麽,其中一個老和尚還拿著笤帚在棺材上來迴拂著。


    和尚念經做場,我們是不能進去打擾的。


    便站在院子東廂房一角,等候袁瘸子的家人來吩咐。


    我老實地站在兄弟倆身後,眼睛就四下掃描起來,重點就是正屋窗戶。


    那屋裏應該住著女眷,而老二說的那個玲花也肯定在裏麵。


    我心裏正暗暗嘀咕著,從屋門口閃出來一個白色身影,忙細瞅,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媽子,她抱著一摞白衣服過來,說師傅們(和尚)快做完佛事了,他們出來,我們就進去守靈。


    老大和老二應了人,接過白褂子,又說我是他們的幹兄弟,也來和他們做伴守靈。


    老媽子看了我一眼,迴屋又拿了一件白衣服和裹頭的白布,讓我穿上。


    這時,和尚們陸續從屋裏出來,進了東廂房休息去了。


    我們三個便在老媽子的引領下向正屋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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