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郎是那個年代特有的行業,鄉村沒有賣百貨的,貨郎的擔子就是流動的百貨店。


    我挑著擔子,一路急奔,在太陽偏西的時候,終於到達了德縣縣城。


    城樓下,進進出出的人依然不少,我混在人流裏,在城門口被兩個偽軍把擔子翻了個遍,看看沒啥危險物品,就順手拿走了幾塊麻糖。


    這點小東西無所謂,隻要我的身份不被識破,能混進城裏即可。


    還好,他們沒太難為我,也沒看出我的妝容。


    我挑著膽子進了城,直奔德縣醫院。


    那地方我知道,要穿好幾條街才能到。


    可既然是挑著擔子賣貨的,總不能一聲不吭,光低頭走路吧,還是吆喝幾句,裝裝樣子吧,要不萬一引起別人的懷疑,反而麻煩。


    我仔細想了想見過的真貨郎們的唱腔,先在腦子裏捋了一遍,而後清了清嗓子,搖動手中的撥浪鼓,邊走邊吆喝起來:“鄉親們,看這裏啦......針頭線腦撥浪鼓,麻糖跳猴皮老虎,大姑娘的紅頭繩,小媳婦的納鞋墊,瞧一瞧,看一看,全在貨郎擔子裏啦......”


    我邊吆喝著,邊緊趕路。


    不料,前麵胡同裏走出一個女人來,且衝我直招手:“貨郎子,過來,俺娘要看看買些納鞋墊的線團......”


    咦?這聲音咋這麽耳熟呢,我疑惑著定睛望去,腦袋突然轟地一炸:桂花!


    我娘!我一下子僵住了,這才猛然想起,桂花家就在這條街上呀。


    咋辦?趕緊轉身裝聾子開溜吧,要不分分鍾就會玩完。因為桂花娘倆也肯定早知道了我和梁大牙的事。


    我忙轉身往左邊的小胡同裏走去,也不敢瞎吆喝了,灰溜溜地縮著身子疾走。


    而那可惡的桂花一見我拐進胡同裏,也急了,忙拔腿追來,大喊:“貨郎子,貨郎子......”


    叫親漢子我也不敢應呀。


    她叫的越急,我奔的越快,連穿兩條胡同才把她甩掉。


    後麵的叫聲沒了,我終於暗暗舒了口氣,這才發現驚出了一身冷汗。


    也因此記住了縣城裏的幾個雷點:一是皇協軍營房那條街,二是“大花瓶”附近那條街,避開這兩處雷點,危險就消除了一半。


    我把棉帽子又往眉骨上壓了壓,跳著膽子向德縣醫院方向走去。


    因是貨郎身份,也不敢走的太快,偶爾還必須啞著嗓子吆喝幾聲,還擔心有人過來看貨。


    你娘,死麻子真是給我出了個‘好’點子呀。就是打扮成個討飯的也比這營生強啊。


    我心裏暗暗罵著,一路提心吊膽地終於來到了醫院外麵。


    看看院門口也沒啥站崗的,心裏鬆了口氣,接下來就要改頭換麵,裝成體麵人士進去看望病人了。


    我尋了個茅廁進去,三下五除二把假胡子和套在外麵的老頭衣服扒掉,躲躲腳,剛要出來,又突然想起三麻子還在我臉上畫了幾筆。


    可,這兒也沒水呀,咋辦?我急得轉了兩個圈,實在沒轍,幹脆往手心裏猛吐了幾口吐沫,往臉上抹了,又用袖子用力擦幹。


    但,因沒鏡子,我也不知臉上是否還有沒有墨漬或成了大花臉。那樣的話,用不著進到醫院裏麵,就會成為眾人的焦點。


    咋辦?沒辦法,對著尿坑照照吧。


    死麻子呀,死麻子,你狗日的缺了八輩子德了,你隻管死不管埋,算個啥玩意呀。


    我心裏暗罵著,屏住唿吸,對著水窪瞅了瞅,又用袖子蘸著唾沫,擦淨了臉頰上的幾塊墨點,這才轉身出了茅廁,深吸了幾口涼氣。


    來到醫院門口小攤上買了一盒點心,拎著就進了大門。


    這醫院前後有五排房子,每個房間門口上都釘著一個白木牌。


    可我不認字呀,就點頭哈腰地見到穿白衣服的就問。


    人家也不客氣,隨便往後一指,讓你自己找去吧。


    悲催的是,我連問了兩個穿白大褂的人後,竟稀裏糊塗地問到了一個喪主家屬,也是穿白大褂,頭上戴白帽子,隻是醫生的衣服是雪白,而喪主家屬的衣服是黃白。


    我娘,我問完後才突然看清了這點。


    苦逼的是,人家剛死了爹,正一肚子苦水沒處發泄呢,我就成了那個出氣筒。


    隻聽嗷的一聲,那喪主家屬一拳打在了我的腦袋上,在我眼前金星四濺的同時,棉帽子應聲飛出了老遠,隨風像個破皮球似的,骨碌碌滾進了路邊的水溝裏。


    我靠!這若在平時,老子非一腳踹死他不可,可現在有任務呀,何況我還是個a級通緝犯,裝孫開溜才是正道。


    我不敢哼一句,強忍著屈辱,拔腿向後麵竄去。


    一氣跑到最後一排房子前,竟又碰上個穿白大褂的,我先是一楞,仔細瞅了瞅,認準了這才是正宗的醫生穿戴後,鼓起勇氣,點頭哈腰地衝他一咧嘴:“大夫你好,請問骨科病房在哪一排上?”


    那醫生隨手一指:“就這排,你找誰?”


    我一愣,我也不知瘦八仙真名叫啥呀,就嗚嚕一聲,急急走開。


    等進了後排房子的第一個門口,才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重要問題,棉帽子沒了,而沒了帽子遮擋,我特麽真容全露了呀,隻要碰見任何一個熟人在這兒,我就死定了。


    咋辦?趕緊尋個東西遮擋下臉吧。


    我在走廊裏一睃目,發現前麵牆根排椅上有一張報紙,忙走過去,拿起來就要遮臉,不料,上麵的一張照片令我一愣:梁大牙?


    他閉眼呲牙,眉心上還有一個彈坑,顯得更加醜陋,顯然,這是他被槍斃後,鬼子拍的現場照。


    我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咬了咬牙,把報紙折了折,用手拿著遮住了半張臉,提著點心,透過房門的玻璃,挨個房間查看起瘦八仙夫妻的蹤影來。


    當我走到第四個房間門口時,心下猛地一緊,站住了。


    透過玻璃,病床邊的凳子上,一個肩披長卷發,身穿藍色旗袍,搭著白色披肩的女人的背影映入了我的眼簾。


    而病床上躺著的那個人因額頭上纏著白布,我看不準是不是那個瘦八仙,隻是從他瘦削的臉頰上能判斷出此人很瘦。


    這應該就是那對漢奸狗男女了。


    不過,我怕搞錯了而功虧一簣,又繼續挨個房間窺探了一遍,再沒發現有相似的陪床家屬和病號。


    那個就是了!


    我見走廊上沒人影,遂咬了咬牙,疾步來到第四個房門口,把報紙塞到提著點心的左手裏,從兜裏摸出一塊石頭,沉一口氣,輕輕推開了房門。


    然而,即使這麽小的開門聲,也被那個背對著我的女人聽到了。


    她下意識地迴頭望來,可能以為是醫生吧,動作並不快,隻是半轉了頭,想等我走近再開口打招唿吧,這種做法,文化人叫矜持,我這樣的文盲叫做是裝逼。


    我眼盯著兩人,心裏咕咚咕咚跳的要死,隨手輕輕掩上了房門,輕步還沒走到那女人的近前,她轉頭朝我婉兒一笑:“大夫......”


    剛說出這倆字,一下子怔住了,沒等她再有反應,我一石頭“啪”的就拍在了她的臉上,她身子一歪,咕咚跌在了地上。


    而正在閉眼養神的瘦八仙聞聲睜眼,我一個箭步撲上去,一石頭擊中了他的鼻梁,隻聽“哢嚓”一聲脆響,他身子猛一抖,一股鮮血噴出,眼珠就翻了上去。


    神不知鬼不覺,幹淨利索地除了奸。


    我不敢馬虎,彎腰把那女的抱到床上,掀開被子塞了進去,遮掩好,遂急步出了房間,匆匆穿過走廊,想去找我的棉帽子戴上。


    然而,剛才帽子滾落的那個水溝裏,除了幾棵爛樹枝,再無任何雜物。


    我娘,帽子被人撿去了,這咋辦?


    也不敢再在這磨嘰呀,趕緊先跑吧。


    我手假裝撓著頭,袖子遮住半邊臉,匆匆出了醫院大門,溜到附近的那個茅廁裏,想貼上假胡子,挑起貨郎擔子逃跑。


    可,進去往牆角一瞅,懵了。


    那兒空空如也,隻有尿坑的水麵上還飄著那撮假胡子。


    這他娘的完了!就在我發懵之時,忽聽醫院那邊傳來一陣亂叫:“殺人啦,殺人啦,骨科那屋殺人啦......”


    我腦袋轟地一炸,身子猛哆嗦了下,暗叫不好,拔腿閃出茅廁,撒丫子向西麵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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