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連夜從根據地逃出來後,因怕一枝梅帶領民兵追捕,也不敢走大路呀。


    隻有翻山越嶺地往北奔,幸虧我有夜眼,才不至於掉溝裏或雪窟窿裏。


    一氣趕了大半夜,待天亮的時候,我們迴頭望望,那片熟悉的山脈早不見了。估摸著起碼跑出近百裏路了,根據地也早出了吧。


    我們這才敢在一座山梁上停下來歇歇。


    三麻子讚歎於我的體力,說比頭驢還強。


    我不知他是在罵我還是誇我,總之,他因我而放棄已經快到手了的王淑蘭,心有不甘。


    我轉頭望著北麵依舊連綿的群山,問他咱現在去哪兒?


    三麻子很痛快地道:“還能去哪兒?濟南府!”


    啥?我心裏一陣激動,腦子裏就閃出了荷花的身影,這幾個月來,她和阿雲在一起,生活也滋潤,應該胖點了吧,肯定比我們離開的時候,精神麵貌要好的多。


    我們歇息了一會,又繼續趕路。


    越進入敵占區腹地,越加小心,因為我們知道鬼子正在通緝我們,不想剛逃出狼窩又陷入虎口。


    我充分利用夜眼優勢,晝伏夜出,走了四五天,終於來到了濟南府附近。


    其時,已是正月初十中午了,這個日子很平淡,過年走親戚的早已走完了,而北方這季節還是天寒地凍的,也沒法幹活。


    所以路上行人不多,偶爾有鬼子車隊轟鳴馳過,揚起漫天塵土。


    我背著三麻子來到東郊一個叫李家莊的小村子裏,跟人要了一碗熱水喝了,詢問了這邊的情況,那鄉民也答不上來,隻說大的事情沒有,不過年前城裏死了五個漢奸便衣,因為他們村有個叫大頭的小夥子就是便衣,死屍運到他父母家,村民都去看過。


    至於是被誰殺死的,不但他們這些普通鄉民不知道,連城裏那些鬼子偽軍也迷糊。


    有的人說是被八路軍暗殺的,有的說是被國民黨特務殺的,還有說是內訌,誰知道呢。


    我和三麻子聽了,也沒在意,這年頭,打打殺殺的,人命如草芥,別說幾個漢奸便衣,就是一個或幾個村子被夷平,也是很正常的事。


    從村子裏出來,我問三麻子去哪兒?


    三麻子眯眼望著西北方向,道:“這樣吧,我在村口這片草垛裏避著,你去小王莊阿雲那兒看看,順便問問黃王八的那些嘍囉撤了沒,我估計都好幾個月了,應該沒事了吧。”


    我一聽,心裏暗喜,這迴又能見到荷花了。


    隻是不知這次能相聚多久。


    我問道:“那,如果那些狗撤了,咱就去她那兒住下嗎?她家後屋很隱蔽的,藏兩個人沒問題。”


    三麻子怪異地瞥了我一眼:“又想那個娘們了是吧,跟你說,命要緊,明白?”


    看來不論怎樣,他還是不會在阿雲那兒住。


    “快去快迴,利索點,別讓人發現,頭著天黑就能趕迴來。”他叮囑道。


    我應了,又把他要了幾塊大洋,說接濟一下阿雲和荷花。


    三麻子嘴上說著她們應該不缺錢的,手就往懷裏摸索,掏出一把大洋,拍在了我手上。


    對於阿雲,我不知他倆是啥關係,但從以前的交往看,在三麻子心裏,她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近最敬重的人了,沒有之一。


    我把大洋分幾個兜揣了,便拔腿向西北方向奔去。


    這地方距離濟南城北的小王莊大約有三十多裏地吧,因為急著見荷花,心裏興奮,步子也快,不到一個時辰,我便遠遠能望見小王莊的輪廓了。


    不知此時阿雲和荷花會在家裏忙活啥,或許在灶前熬湯煮驢肉,或在炕上對頭做火燒,仰或啥也沒做,就坐在炕上聊心事,縫針線活吧。


    其時,太陽正掛在中天,暖暖地普照著大地,也沒風,路上也沒幾個行人,四野空曠,我心裏美得不行。


    也跑熱了,渾身是汗,黏糊糊的,邊解開棉襖的扣子,忽閃著,邊急趕著。


    腦子裏滿滿的都是荷花那溫柔賢淑的身影,不知我的突然到來,她會是什麽表情,抱著我喜極而泣?還是在阿雲麵前羞得低頭假裝冷淡。


    我呢,也打定了主意,絕不會避諱阿雲,既然她跟三麻子那麽好,我和荷花又何必裝正經呢。


    戀愛自由,這是我從根據地那兒學到的新詞匯。


    她很苦,隻因遇到了我和三麻子這倆人渣。


    我要盡可能地多給她些心裏安慰,要她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在深愛著她,願意和她白頭偕老,不論以後多麽艱苦,我絕不會放棄,直至離開這個世界。


    我心裏感歎著,眼睛竟有些模糊了,為她,也為我。


    來到小王莊村口,我的意識也慢慢警惕起來,先是眯眼往街上觀察了一會,在沒發現可疑人影後,才輕舒了口氣,把棉帽子往眉骨上壓了壓,雙手抄在袖口裏,急步進了村。


    沿街第一個店鋪虛掩著門,沒有異動,第二個關著,對麵胡同裏也沒啥人影,隻有一條狗在溜達著尋東西吃。


    第三家就是阿雲的店鋪了。


    我心裏咕咚的不行,抬頭望去,店鋪門前的招牌有些破舊,門前也有些髒亂,店門......


    咦?店門咋上著鎖呢?


    我心裏一沉,難道她倆結伴走親戚去了?可這個日子,該走的早都走完了呀。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左右看看沒人,便疾步上前,趴在門縫裏往裏瞅,店裏桌凳有些亂,也沒生爐子,顯然,起碼今天她們沒營業。


    我有些懵了,驚慌地四下瞅了瞅,空蕩蕩的大街上沒一個人影,連那隻流浪狗也不知跑哪兒去了。


    這該咋辦?


    我急了,也顧不得自己的身份了,轉身跑到第一個店鋪門前,咣當一步衝了進去。


    “老板......”我闖進大堂,前台也是一個人影都沒。


    我不管不顧,急急往後屋奔去:“有人嗎?”


    話剛落,一個三十多歲的彪形大漢聞聲從後院奔了出來。


    “老板......”我唿哧道。


    因為激動,一時不知咋問了。


    那漢子瞪眼打量著我,問道:“幹啥的?”


    “那,那邊的店鋪咋關著門呢,她們去哪兒了?”我手指著西麵,急問道。


    漢子眉頭一皺:“哪個?”


    “就,就是女老板那家,叫啥雲的......”我不敢直接說出阿雲這倆字,怕他更起疑。


    那漢子一聽,怪異地又打量了我一遍,可能見我不像便衣啥的吧,遂把嘴一撇:“死了!”


    啥,啥?


    我腦袋轟地一炸,一下子僵住了。


    “年前就死了,你還來嘚瑟個啥,滾吧!”那漢子上來就推我。


    我一個趔趄差點栽倒,也顧不得和他糾纏了,拔腿出了屋,又看了眼阿雲的那個店門,鼻子一酸,轉身捂著臉就向村外竄去。


    我要趕緊迴去跟三麻子匯報,我不知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即使再跟那漢子糾纏也不會問出啥來,三麻子,隻有三麻子有辦法,有主意能搞清這一切。


    我也不知荷花怎樣了,阿雲死了,她會去哪兒了呢,迴家了嗎?也許是吧。


    我想到這兒,在跑到村外的岔路口時,轉身向幾裏外的宋家莊奔去。


    我想急著見到荷花,問明一切,或許阿雲是得病死的,或許被黃富貴的特務暗殺的?若後一種情況的話,那荷花會不會也......


    我不敢再想,一氣奔到荷花家門口,驚喜地發現院門沒鎖,也顧不得叫,推門一步闖了進去。


    “荷花......”我喊著,又衝進了屋裏。


    裏屋門應聲而開,一個人影出現在了門口。


    “荷花!”我剛喊出這一句,又一下子愣住了。


    那人不是荷花,而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


    難道荷花嫁人了?不!


    不等那人答話,我一把把他推了個趔趄,閃身闖進了裏屋。


    炕上,一個女人盤腿坐在那兒,但不是我的荷花,而是一個老太太。


    “荷,荷花呢?”我瞪眼張嘴地驚愣住了。


    那男子見我如此莽撞,似乎猜到我和荷花家是親戚啥的吧,所以並沒發火,隻是麵無表情地解釋道:“我們不知道荷花是誰,隻知道這是一個郎中的房子,年前從外地來,經過賈保長做主,把這房子買下了......”


    這麽說,這已經不是荷花的家了。也許他們也不知道誰叫荷花吧。


    我心沉到了極點,木木地出了門,踉蹌著走到村口,看著周邊這熟悉的景物,想起了荷花拿著打狗棍,挎著籃子要飯迴來的一幕幕,我心裏酸的要死,忍不住仰天狂吼一聲,咕咚趴在地上大哭起來。


    天是灰蒙蒙的,周邊四野也暗無生機,整個世界淒涼一片。


    荷花呀,你到底去了哪兒了?


    我的哭聲,引來了路人的觀望,但都不敢上前。


    漸漸地,我哭累了,嗓子也啞了,又想起了三麻子還在等我消息,便極力壓製住情緒,站起來又望了望身後的村子,渴望再次見到那個贏弱苗條的身影出現。


    然而,奇跡並沒發生,幻覺也沒垂青我。


    走吧,走吧,盡快迴去告訴三麻子,盡快解開這個謎底,盡快找到荷花......


    我心裏哀嚎著,拔腿不顧一切地向前竄去,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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